待李棁顫巍巍退出殿去,李綱仍是心有不甘,李綱見欽宗趙桓手指已按在擬好的和議詔書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知其心意已決,隻得按捺下心頭血氣,撩袍再拜道:“官家既已決意和議,臣不敢再言戰守。然金人之索,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縱是刮地三尺亦難湊齊;三鎮乃祖宗基業,割讓則河北無險可守。”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禦案上朱砂寫就的條款,聲音沉了幾分,“可否……遣臣與金使再議,或可削減一二,為社稷留一線生機?便算納金求和,亦可曉以利害,讓金人減去半數,也好讓百姓稍紓困厄。”
禦座上的趙桓卻避開他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詔書上的朱砂印,那印泥尚未乾透,在燭光下透著血般的光澤。
“李卿不必多言了。”趙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金使已言,條款若有半分更動,便即刻攻城。”他眼角餘光瞥見東班文臣中李邦彥微微頷首,便似得了主心骨,索性提高了聲音,“朕意已決,金銀數目雖巨,亦可搜括內帑、遍征富戶;三鎮百姓……唉,便遷民內徙吧。至於質換皇子,以肅王換康王,亦是無奈之舉。”
“官家!”李綱猛地抬頭,袍袖帶起的風將近旁燭台吹得火苗驟顫,“內帑早已空虛,遍征富戶隻會激起民變!三鎮百姓世居故土,豈肯輕離?昔年安史之亂,常山百姓尚知死守,何況我大宋子民?”他越說越激動,上前一步直逼丹陛,“若依金人之數全額給付,便是將江山拱手相送!”
李綱見禦案上那封和議詔書已鈐好玉璽,朱紅印泥在燭下泛著血光,仍是心有不甘,踏前一步時袍袖帶起勁風,竟將禦案上的奏章吹得簌簌作響
“官家!那五百萬兩黃金、五千萬兩白銀,莫說搜儘內帑,便是將天下百姓骨髓榨乾,又如何湊得齊?”他聲音激越,震得殿角銅鈴嗡嗡作響,腰間玉帶扣上的翡翠雙魚佩因用力而微微晃動。
趙桓手指絞著明黃帷帳的流蘇,絲線在掌心勒出深痕,頭也不抬地道:“李卿何必再言……”
“臣不得不言!”李綱猛地跪倒,額頭幾乎觸到丹陛,“太原、河間、中山三鎮,乃河北門戶,燕山屏障,若割讓金人,恰似自毀長城,讓敵騎直叩汴梁!況且我三鎮軍民豈肯甘為亡國之奴?”他抬起頭時,紫膛色的麵孔在燭光下泛起潮紅。
殿中百官聽得心潮起伏,西班武將中已有數人按劍而立。李綱深吸一口氣,聲音忽轉沉緩,卻更具千鈞之力:“目下最佳之策,當遣能言善辯之士與金人周旋,拖延時日。各地勤王大軍正在途中,待各地義兵雲集,何懼那六萬孤軍深入的金東路軍?”他頓了頓,目光如利劍般掃過禦座,“金軍遠來疲憊,糧草不繼,正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待他們退師渡黃河時,我軍隻需半渡而擊,必能一戰成功!”
這番話擲地有聲,殿內燭火仿佛都為之一亮。李邦彥在旁聽得臉色發白,忍不住咳嗽一聲,卻被李綱瞪得縮了回去。趙桓卻隻是望著窗外沉沉夜色,帷帳流蘇在指間纏成死結:“姚平仲夜襲金營,在偷襲的情況下竟一敗塗地,全軍覆沒……李卿怎知此次便能取勝?李卿難道不知那金軍滿萬不可敵的神話嗎”
“官家!”李綱猛地以拳叩擊丹陛,青磚上竟留下淡淡的拳印,“姚平仲之敗,敗在輕敵冒進,敗在內部疏漏,非兵之罪!今次若以臣之計,穩守待變,定能……”
“夠了!”趙桓猛地揮手,明黃龍袍的廣袖掃過禦案,將筆山撞得歪斜,狼毫筆滾落塵埃,“朕意已決!”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躲閃著李綱灼人的視線,“金人勢大,若不依從,城破隻在旦夕……李太宰,傳朕旨意,著李棁即刻準備和議文書。”
李綱怔怔望著禦座上蜷縮的帝王,隻覺一股血氣直衝頂門。他腰間佩劍的鮫魚皮鞘被掌心汗水浸得發滑,指節捏得發白,卻終於緩緩垂下手臂。殿內燭煙越來越濃,繚繞在“正大光明”的匾額下,將每個人的麵孔都熏得模糊不清。窗外隱隱傳來更夫敲梆之聲,梆聲在雨夜裡拖得漫長而淒涼,恰似李綱此刻心中那聲未能喊出的長歎——大宋的江山,終究要在這“心甘情願”的妥協裡,一步步滑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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