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恪和耿南仲在汴梁城裡,聽著探子報說“各路勤王軍皆已駐蹕”,竟還對著地圖沾沾自喜。耿南仲撚著胡須道:“如此,金人才信我朝無戰心,和議可成矣。”他們哪裡看得見,那些被攔在半路的士兵,正把凍裂的手掌按在刀柄上,望著帝都方向,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就像望著大宋最後的希望,在風雪裡慢慢涼透。
風更緊了,卷著勤王軍的歎息,混著汴梁城裡的死寂,往遠處飄去。那些本可馳援的兵馬,終究是被自己人縛住了手腳,眼睜睜看著那座帝都,在十五萬金軍的圍困下,一點點沒了聲息。
襄陽城頭的風,卷著漢江的水汽,吹得“勤王”大旗獵獵作響,旗角撕裂的缺口處,露出底下被血浸過的暗紋,倒像顆跳動的赤膽。
皂衣使者的馬蹄聲剛消失在南門外,王棣手中的鎏金令牌已被攥得發燙。那道來自汴京的朝命還飄在案頭,絹麵上“割唐、鄧二州,散勤王兵”的朱批,被江風掀起邊角,露出底下“欽此”二字的猙獰。他猛地將文書拍在青石案上,案角的青銅爵被震得跳起,酒液潑在“襄陽府”輿圖上,在漢江流域暈開暗紅,恰似淌血的傷口。
“割地賠款,解散勤王軍?”王棣的聲音撞在城磚上,驚得梁間積塵簌簌下落。他玄色錦袍的袖口掃過案上兵籍冊,那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三個月來募得的八千壯士姓名,墨跡未乾處還凝著昨日新添的朱砂——那是張鐵匠的兒子,十五歲,願隨將軍赴死。
“大哥!”楊再興的滾銀槍突然往地上一拄,槍尖入石半寸,震得周遭親兵甲葉叮當亂響。“如若朝廷當真屈膝求和,今日吾等便挑了這屈膝求和的聖旨!”
帳外忽然傳來甲葉摩擦聲,三百親衛齊刷刷按刀而立,甲胄上的霜花被體溫融成細珠,映著日頭亮得刺眼。為首的張鐵牛扯開粗布短打,露出胸前“儘忠”二字的刺青,那是王棣親賜的墨,此刻被熱血浸得發黑:“願隨將軍殺向汴京,死戰不休!”
王棣望著案上那卷被攥皺的朝命,忽然想起半月前使者宣讀時的嘴臉——那宦官用塗著丹蔻的指甲劃過輿圖,說“官家有令,無聖上旨意,爾等嚴禁率軍勤王。”,話音未落,楊再興的槍尖已挑飛他的玉帶,嚇得那廝滾出帥帳,靴底還沾著楊再興擲出的酒盞碎片。
“傳我將令。”王棣緩緩抽出腰間佩劍,劍身在晨光裡亮得像段寒冰,此刻刀鞘上的銅環叮當作響,像是在數算著逆命者的決絕。“開府庫,散糧餉,凡願隨我北上勤王者,不論軍民,皆錄為‘敢戰士’!”
楊再興第一個響應,他將滾銀槍往帳柱上一靠,槍纓掃過“精忠報國”的匾額,濺起的火星落在王棣肩頭。“楊某去校場點兵!”他大步流星踏出帥帳,玄色披風掀起的風裡,混著甲胄上未褪的血腥味,“那些從太行來的獵戶,前日還說‘若能殺賊,喝粥也甘’,今日正好讓他們見血!”
三日後的襄陽校場,已成了沸騰的熔爐。江風卷著鼓聲撞在每個人臉上,王棣站在點將台,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有扛著鋤頭的農夫,鋤柄還沾著南畝的泥;有鐵匠鋪的後生,腰間彆著淬了火的短刀;更有白發老卒,顫巍巍掏出當年種師道親授的腰牌,說“願隨小將軍再赴死”。
楊再興在校場中央舞槍,槍尖挑著那道屈辱的朝命,銀弧劃過處,絹帛碎成漫天雪片。“弟兄們看清了!”他的吼聲震得台邊旗杆嗡嗡作響,“這便是汴京傳來的‘聖旨’——讓咱們解甲歸田,看著金狗踏破黃河!”槍尖猛地頓在地上,激起的塵土裡,露出底下埋著的十二杆斷槍——那是去年護城戰時,弟兄們用命換來的戰利品。
“不願妥協者,隨我勤王!”王棣按劍登台,玄色錦袍被風扯成直角。他忽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處刺的“山河”二字,那是祖父親手所刺,墨色已被歲月浸成深青,此刻卻在日光下泛著鐵色的光。“王荊公之後,沒有屈膝的種!”
台下轟然應諾,聲浪漫過漢江,驚得對岸蘆葦蕩裡的水鳥撲棱棱飛起,翅尖掃過江麵,劃出的銀線恰似他們即將踏過的血路。張鐵牛扛著丈二長矛,第一個衝上點將台,矛尖挑著個草人,草人胸前寫著“金賊”二字,被他一矛戳穿,引得滿場叫好。
暮色降臨時,兵籍冊上的名字已逾一萬三千。王棣望著帳外整裝的隊伍,楊再興正挨個檢查甲胄,他的銀槍斜倚在糧車旁,槍杆上“楊”字被汗漬浸得發亮。忽有老婦提著籃餅子擠進軍陣,餅上芝麻粒沾著淚,說“我兒死在太原,這餅就當替他隨將軍殺賊”。
江風突然轉厲,吹得帥帳燭火驟明驟暗。王棣展開新繪的輿圖,指尖劃過襄陽至汴京的山道,那裡標注著金軍的三道防線,墨跡濃得像未乾的血。楊再興湊過來,槍尖點在“鄧州”二字上:“此處金軍新築了營壘,楊某願率五百騎為先鋒,破曉便去踏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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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棣按住楊再興的槍杆,他忽然將佩劍往輿圖上一插,佩劍刃正劈在“汴京”二字中央,“這一戰,既要破金營,更要敲醒那些醉生夢死的君臣!”
帳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響,驚起城樓上的夜鷺。漢江的浪聲拍打著城根,恰似千萬個亡靈在催征,而襄陽城頭的“勤王”大旗,已在暮色裡化作柄刺破蒼穹的劍。
彤雲密布的潁昌府上空,朔風卷著沙塵,把日頭刮得隻剩一片慘白。潁昌府外的黃土地被七月的毒日烤得滾燙,風卷著沙塵掠過曠野,忽然間便被一陣沉悶的馬蹄聲碾碎。王棣勒住戰馬時,玄色錦袍下擺已被風撕得獵獵作響,破山刀在腰間輕顫,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
“是完顏粘罕的‘鐵浮屠’!”楊再興的滾銀槍突然指向遠處,槍纓上的紅綢被風扯得筆直。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金軍重甲騎兵正碾過來,鐵蹄踏碎凍土的悶響,隔著半裡地都能震得人耳膜發疼。那些騎士渾身裹著鐵甲,連戰馬都披著重鎧,遠遠望去如同一座座移動的鐵山,甲葉碰撞聲裡混著蠻語呼喝,像極了傳說中吞噬人命的幽冥巨獸。
王棣猛地挺槍,虎頭湛金槍在昏暗天光裡劃出道冷冽的弧線,槍身映出他胸甲前“山河”二字的刺繡,墨色已被血熱氣熏得發燙:“列偃月陣!”
令旗揮動的刹那,楊再興已提著銀槍衝在最前。他座下戰馬是從金軍手裡奪來的汗血寶馬,此刻前蹄人立而起,嘶鳴聲刺破風幕。“太原王稟的賬,今日該連本帶利討回來!”他吼聲未落,銀槍已化作一道流光,槍尖挑著的風都帶著銳嘯,第一個撞進金軍前鋒。
隻聽“鐺”的一聲巨響,槍尖與鐵浮屠的頭盔相撞,火星迸起三尺高。那金軍騎士連人帶馬被震得倒退三步,喉頭卻已飆出鮮血——槍尖竟從甲胄縫隙裡鑽了進去。楊再興手腕一翻,銀槍攪出個銀弧,周遭三名金軍的咽喉同時飆出血箭,屍身從馬背上栽下來時,甲胄撞擊凍土的悶響,像砸破了三口空棺。
王棣在陣中看得分明,虎頭湛金槍忽然指向左側:“許青聽令!帶刀盾營護左翼,朱淮聽令!弓弩營放箭壓製!”他話音剛落,騎兵營已在王忠的率領下撞進敵陣,騎槍槍杆橫掃處,兩名金軍騎兵連人帶甲被掃得飛起來,撞在後麵的鐵浮屠陣上,竟撞出個缺口。
朱淮指揮著弓弩營挽弓搭箭,箭雨破空而來,密密麻麻釘在金軍鐵甲上,大多被彈開,卻也有幾支刁鑽的箭簇射穿了護眼甲片。慘叫聲裡,王棣突然拍馬衝出,虎頭湛金槍直劈一名金軍百夫長。那百夫長舉斧格擋,槍刃與斧柄相交的瞬間,百夫長隻覺一股巨力湧來,虎口迸裂,斧頭脫手的刹那,槍芒已如匹練般掃過他脖頸,滾燙的血噴了王棣滿臉。
“大哥當心!”楊再興的吼聲突然炸響。王棣隻覺後頸一涼,猛地側身,一支狼牙箭擦著他咽喉飛過,釘在身後的盾車上,箭尾兀自嗡嗡作響。他回槍時,正見楊再興的銀槍如靈蛇出洞,將那放冷箭的金軍射手連人帶弓挑在半空,槍尖甩動間,屍身撞翻了五名金軍騎士。
這場惡戰從辰時殺到未時,潁昌府外的麥田被馬蹄碾成爛泥,混著血變成暗褐色的漿糊。王棣的玄色錦袍早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胸口“山河”二字的刺繡在汗水中發脹,像是要從皮肉裡跳出來。他忽然注意到楊再興肩頭的舊傷又裂了,鮮血順著銀槍往下淌,在槍杆上積成暗紅的溪流,卻絲毫沒減慢他出槍的速度。
“楊某殺夠了!”楊再興突然一聲長嘯,銀槍舞成個渾圓的銀球,槍影裡不斷傳出骨骼碎裂的脆響。他座下戰馬已中了三箭,卻依舊往前猛衝,直到前腿一軟栽倒,楊再興竟借著慣性淩空躍起,銀槍直刺金軍陣中那麵黑色狼旗。
“那是金軍統製的親衛旗!”王棣心頭一震,虎頭湛金槍反手震開襲來的長槍,催馬跟上。金軍士兵的刀光與王棣的槍影在半空交織,王棣與楊再興像兩道閃電劈開鐵浮屠的洪流。當楊再興的槍尖挑落狼旗時,王棣的槍刃正好砍掉了舉旗騎士的頭顱,兩顆首級在空中交錯而過,滾燙的血雨落下來,打在兩人臉上,竟都帶著滾燙的溫度。
十八戰下來,潁昌府外的溝壑都被屍身填滿。王棣清點人數時,見張鐵牛的丈二矛斷了半截,矛尖還嵌在金軍百夫長的頭骨裡;楊再興的銀槍被血濺了三寸,槍杆上的印痕又多了十七處——每道印痕都對應著一場生死搏殺。有老兵指著遠處的金軍屍骸,說那穿紫袍的是粘罕的帳下大將,被楊將軍一槍挑穿了護心鏡,連帶著三顆肋骨都飛了出去。
暮色中,王棣望著潁昌府的城門,虎頭湛金槍插在地上,槍柄還在微微震顫。楊再興靠過來,肩頭的血浸透了甲胄,卻咧嘴一笑:“金軍看似來勢洶洶。今日楊某算明白了,隻要弟兄們的心還在,金狗的鐵浮屠,不過是堆廢鐵,就是個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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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裡忽然飄來血腥味混著麥香的氣息。王棣低頭看了看心口的刺青,“山河”二字被血漬浸得發黑,卻在漸暗的天光裡,透出比鐵甲更硬的光。遠處,幸存的“敢戰士”正用金軍的鐵甲熔成箭頭,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裡,似有新的戰歌在醞釀——那歌聲要從潁昌府起,一路唱到黃河邊,唱進汴京城裡去。
朔風卷著雪沫子,打在“敢戰士”的甲胄上劈啪作響。王棣勒住馬韁時,虎頭湛金槍的槍柄已凝了層薄冰,槍身映著遠處金軍的狼牙旗,寒光裡裹著七分決絕。
“此處是左近的野狼穀,最利設伏。”他指尖在輿圖上敲了敲,那處畫著三道交錯的溪流,“賢弟帶三百騎佯敗,引金軍入穀;許青率盾手堵穀口,朱淮率弓弩營備著火箭——金軍的先鋒最愛追窮寇,這餌他們必吞。”
楊再興的滾銀槍在雪地裡頓了頓,槍尖挑飛片雪花:“楊某這杆槍,正愁沒處磨利。”他翻身上馬,玄色披風掃過雪麵,露出甲胄下滲血的舊傷——潁昌府那戰裂的口子還沒好透,此刻卻被熱血焐得發燙。
未時剛過,金軍先鋒的馬蹄聲便撞進穀口。領頭的千戶提著狼牙棒,見楊再興的騎兵“潰不成軍”,竟狂笑著揮軍追趕。待得前鋒儘數入穀,王棣突然揮下令旗,許青的盾陣“哐當”合攏,如道鐵牆封死退路。火油營的火箭“嗖嗖”破空,拖著紅焰紮進金軍馬隊,刹那間烈焰騰起,把雪穀燒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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