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將?”帳門被人“哐當”一聲撞開,楊再興鐵塔似的立在門口,銀槍斜挎在肩上,槍纓上的冰碴子隨著他的呼吸簌簌落。他昨夜守在帳外,鬢發上結了層白霜,此刻瞪著何栗,眼裡的火幾乎要燒穿帳子,“滿朝文武,就數你等文官會說!當初在汴梁,你親信郭京那妖人守城,乃至淪落至此,如今到了青城,還是隻會躲?”
何栗被他吼得一縮,往後退了半步,後腰撞在支帳的木杆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作聲。
“楊將軍!”趙桓從草堆上爬起來,袍角掃過地上的凍泥,“此乃國使之事,將軍不必……”
“官家!”楊再興猛地轉身,單膝跪地,銀槍往地上一頓,槍尖紮進凍土,震得帳頂落下來幾片碎草,“何大人既知金人豺狼,更該知此刻不去,便是坐以待斃!可他呢?隻想著自家性命!”
他霍然站起,兩步衝到何栗麵前,鐵塔似的影子將何栗整個罩住。何栗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兩手亂揮著:“將軍饒命……不是臣不願,是……是實在不敢……”
“致國家如此,皆爾輩誤事!”楊再興的聲音像炸雷,在狹小的帳內滾了三滾,震得燭火直晃,“當年童貫擅權,你不諫;後來金人兵臨城下,你勸陛下割地,如今二帝蒙塵,社稷傾危,你還想著縮脖子!爾輩萬死,何足塞責!”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噴出來的,唾沫星子濺在何栗臉上。何栗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紫,嘴唇哆嗦著,忽然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哭聲像被踩住的貓,又尖又啞:“臣……臣不是怕死,是……是怕辦砸了差事,誤了官家啊……”
趙桓看著他這副模樣,忽然歎了口氣,那口氣在帳內凝成白霧,久久不散:“何卿,去吧。帶上……帶上那塊鎮國印。斡離不看在印上,或許……或許會留幾分情麵。”
何栗哭了半晌,見趙桓眼神決絕,楊再興的銀槍就橫在腳邊,槍尖的寒光晃得他眼暈。他知道躲不過了,慢慢止住哭,雙手撐著膝蓋想站起來,卻猛一踉蹌——兩腿早軟得像沒了骨頭,全靠旁邊的親兵扶著才站穩。
“備……備馬。”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帳外的雪還在下,風卷著雪沫子打在人臉上,像小刀子割。一匹瘦馬拴在斷牆下,韁繩被風吹得劈啪響。何栗被親兵架到馬旁,左腳剛要踩馬鐙,右腿卻抖得抬不起來,試了三次,膝蓋在馬腹上磕得青一塊紫一塊,愣是沒能跨上去。
楊再興立在一旁,銀槍拄在雪裡,槍纓上的冰殼子隨著他的呼吸輕輕動。他看著何栗那副模樣,嘴角抿成條鐵線,眼裡的火氣漸漸沉下去,化成一片冰。
張鐵牛看得火起,剛要上前罵幾句,被許青拉住了。許青咳著血,低聲道:“讓他……讓他自己來。”
何栗滿頭大汗,混著雪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上結成小冰粒。他咬著牙,親兵托著他的腰猛一使勁,總算把他搡上了馬背。可他剛要抓韁繩,手裡的馬鞭“啪嗒”一聲掉在雪地裡,濺起一片雪塵。
親兵撿起來遞給他,他剛握住,手腕一抖,馬鞭又掉了。
第三次掉下去時,何栗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馬鞭,像丟了魂。風把他的紫袍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是麵破旗,在青城的斷牆下搖搖晃晃。
楊再興忽然轉過身,銀槍在雪地裡劃出一道深痕,往青城深處走去。他聽見身後傳來親兵的吆喝聲,聽見瘦馬打響鼻的聲音,還有何栗帶著哭腔的催促:“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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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慢慢遠去,朝著朱雀門的方向。楊再興回頭望了一眼,那紫色的身影在風雪裡縮成個小點,手裡的馬鞭不知何時又沒了蹤影。他往凍土上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地就凍成了冰碴子。
“這青城的日頭,比夜裡還冷。”他低聲罵了句,握緊了銀槍。槍杆上的冰化成水,順著指縫往下淌,涼得像刀子。
朱雀門的城樓早被炮火掀去了半邊,斷梁上掛著半截焦黑的宋旗,被風雪撕得像破布條。何栗的瘦馬剛到門樓下,就被兩杆鐵槍攔住——槍尖的寒光裹著雪粒,在他眼前晃得人發暈。
“來者何人?”金兵的喝問像冰錐子紮過來,帶著濃重的北地方音。何栗攥著韁繩的手一抖,才想起該回話,聲音卻細得像蚊子哼:“宋……宋臣何栗,求見斡離不郎君。”
城樓陰影裡轉出個披貂裘的身影,正是斡離不。他斜倚在半截石礎上,手裡把玩著塊凍硬的馬蹄鐵,見了何栗那副模樣,嘴角撇出點冷笑:“南朝的官兒,倒比上次來得快。”他抬眼掃過何栗的紫袍,袍角沾著泥雪,腰間空蕩蕩的——那塊鎮國印早被親兵收了去,“粘罕在中軍帳,他想見你。”
何栗心裡“咯噔”一下。完顏粘罕的名聲他早聽過,前日斬李若水時,便是這人親自下令,據說刀上的血三天沒洗乾淨。他剛要開口求告,斡離不已轉身往門內走,貂裘掃過斷磚,帶起的冰碴子打在甲葉上,叮當作響:“進去吧,彆耍花樣——我帳下的刀,比青城的風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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