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的目光穿過風雪,牢牢鎖在那麵狼旗之下。完顏乾離不騎在一匹比尋常戰馬高出一頭的戰馬上,那馬毛色如墨,油光水滑,唯有四蹄是雪白的,正是傳說中“烏雲踏雪”的寶馬。他身披一襲玄鐵鎖子甲,甲片上鑲嵌著鎏金的狼紋,每一片甲片都打磨得光亮,映出周圍士兵的身影。胸口的玄鐵護心鏡足有碗口大,中央刻著一個蒼勁的“乾”字,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他頭戴一頂尖頂玄鐵盔,盔簷下露出一張寬闊的臉龐,膚色是北方胡人特有的深褐,下巴上留著一把濃密的絡腮胡,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卻依舊掩不住那份粗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細長的眼尾向上挑起,眼神中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仿佛眼前的曠野、官橋,乃至橋東岸的五百宋軍,都不過是他眼中可有可無的塵埃。他手中握著一把鎏金虎頭刀,刀鞘是黑色的鯊魚皮所製,刀柄上纏著暗紅色的絲絛,絲絛上還沾著點點早已發黑的血跡,不知是哪場戰事裡,沾了哪位宋人的血。
此刻完顏乾離正微微側身,與身邊一名身披紅袍的副將說著什麼。那副將彎腰附耳,臉上滿是諂媚的笑意,而完顏乾離不隻是淡淡點頭,嘴角勾起的弧度裡沒有絲毫溫度,反倒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風將他們的話語吹得零碎,王棣隱約聽到“宋狗”“不堪一擊”之類的字眼,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將軍,這狗賊也太目中無人了!”身旁的張鐵牛氣得攥緊了樸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末將願帶一隊人衝過去,砍了他的狗頭!”
“不可。”王棣緩緩搖頭,目光依舊緊盯著金軍的陣型。他看得分明,完顏乾離不的中軍周圍,圍著一圈手持長盾的親衛,親衛之後是“鐵浮屠”的預備隊,陣型嚴密得如同鐵桶,連一絲縫隙都找不到。“他有三萬精銳,我們隻有五百人,且剛經一戰,人馬疲憊。此刻衝動,便是自取滅亡。”他頓了頓,指尖在虎頭湛金槍的槍杆上輕輕摩挲,那烏木的溫潤觸感,讓他想起當年在真定大營,那晚在李恩希麵前擦槍的模樣——那時她總說“槍是將士的命,得好好護著”,如今這杆槍,確實要護著更多人的命。
就在這時,完顏乾離不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他停下與副將的交談,緩緩轉過頭,將那雙傲慢的眼睛投向官橋東岸。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石火在碰撞。完顏乾離不的目光掃過王棣染血的白袍,掃過他手中的虎頭湛金槍,最後落在他甲縫間那根隱約可見的紅絨繩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那眼神,像是在嘲笑這宋將都要死到臨頭了,還帶著如此兒女情長的物件。
一股怒火猛地從王棣的心底竄起,燒得他胸口發緊。他想起相州百姓的慘狀,想起開封城外流離失所的難民,想起李恩希在信中寫的“願君早歸,共看襄陽春”——這些念想,哪一樣不是被眼前這金賊踏在腳下?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壓抑不住的殺意。虎頭湛金槍的槍尖在寒風中輕輕顫動,映出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但他終究還是壓下了這股衝動。他知道,自己肩上扛著的不僅是個人的恩怨,還有五百將士的性命,以及開封百姓的期盼。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讓他發燙的頭腦漸漸清醒。他勒緊馬韁,照夜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前蹄輕輕刨了刨地麵,鼻間噴出的白氣在麵前凝成一團白霧,又迅速散開。
完顏乾離不看到王棣的鎮定,眼中的譏諷更甚。他抬起手中的鎏金虎頭刀,用刀背輕輕拍了拍馬鞍,身邊的親衛立刻會意,催馬向前幾步,對著官橋東岸的宋軍高聲喊道:“對麵的宋將聽著!我家元帥乃是大金二太子、兵馬大元帥完顏乾離不!爾等不過是一群殘兵敗將,也敢擋我大軍去路?速速下馬投降,或可留爾等全屍!若敢抵抗,待我大軍過橋,定將爾等挫骨揚灰!”
親衛的聲音洪亮如鐘,在曠野中回蕩不休。金軍將士聽聞,紛紛發出粗野的哄笑,那笑聲如同潮水般向宋軍這邊湧來,夾雜著“宋狗”“投降”的叫罵,刺耳至極。王棣身邊的將士們個個怒目圓睜,不少人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指節泛白,若不是王棣未曾下令,他們早已衝上去與金軍拚命。
王棣緩緩抬手,示意將士們冷靜。他催馬向前,直到官橋的東岸邊緣才停下,冰冷的寒風掀起他白袍的下擺,袍角上的冰碴子“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沒有扯著嗓子喊話,隻是用平日裡說話的音量開口,可那聲音卻像是有穿透力一般,穿過呼嘯的寒風,清晰地傳到金軍陣中:“完顏乾離不是侵我疆土、殺我百姓的賊子,爾等亦是助紂為虐的豺狼!我大宋將士,雖隻有五百之眾,卻無一人願降!今日此橋,便是爾等的葬身之地!”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金軍的哄笑瞬間停了下來。曠野上隻剩下風的呼嘯聲,還有雙方將士沉重的呼吸聲——宋軍的呼吸急促卻堅定,金軍的呼吸粗重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完顏乾離不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幾分,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員宋將:白袍染血,銀甲帶傷,額角還凝著血痂,可那身姿卻依舊挺拔如鬆,眼神裡沒有絲毫懼色,隻有一種近乎頑固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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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與他以往遇到的宋軍將領截然不同。那些人要麼貪生怕死,未戰先降;要麼虛張聲勢,一衝便潰。可眼前這宋將,明明身處絕境,卻像是風雪中的孤鬆,越是凜冽,越是不肯彎折。完顏乾離不心中掠過一絲疑惑,但這疑惑很快便被更深的傲慢取代——在他看來,即便這宋將有幾分骨氣,也不過是螳臂當車。他麾下的三萬精銳,尤其是那五千“鐵浮屠”,便是踏也能將這五百宋軍踏成肉泥。
他勒轉烏騅馬,麵向麾下將士,手中的鎏金虎頭刀指向天空,聲音洪亮而充滿威嚴:“將士們!前方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待本帥下令,便隨我過橋,將這些宋狗斬儘殺絕,直取滑州,再攻開封!”
“殺!殺!殺!”金軍將士齊聲呐喊,聲音震耳欲聾,震得官橋的石欄都微微顫動,橋麵的積雪被震得簌簌滑落,墜入橋下的冰麵,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黑色的人潮微微湧動,如同即將決堤的洪水,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將東岸的宋軍吞噬。
王棣握緊了虎頭湛金槍,槍杆上的烏木紋路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心中的信念愈發堅定。他知道,今日一戰,敵我兵力懸殊,勝算渺茫。可他更知道,若能在此地擋住完顏乾離不,哪怕隻是挫敗他的銳氣,也能讓整個宋軍的士氣為之一振——讓那些畏懼金軍的將士知道,金賊並非不可戰勝;讓開封的百姓知道,還有人在為他們拚命;讓甲縫間那根紅絨繩所係的念想知道,他從未辜負過那份期盼。
寒風依舊在呼嘯,卷起曠野上的殘雪,打在雙方將士的甲胄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官橋兩岸,一邊是三萬精銳的金軍主力,如同黑雲壓頂;一邊是五百疲憊的宋軍將士,如同風雪孤鬆。王棣與完顏乾離不的目光再次相遇,這一次,王棣的眼中沒有絲毫退縮,隻有熊熊燃燒的戰意,如同寒夜裡永不熄滅的火焰。
寒風卷雪,如刀割麵。王棣望著官橋西岸那黑壓壓的軍陣,聽著金軍震耳欲聾的呐喊,掌心的虎頭湛金槍竟似有了靈性,槍杆烏木微微發燙,仿佛與他胸中激蕩的熱血遙相呼應。他猛地勒轉照夜白,這匹通人性的寶馬似早已窺破主人心意,前蹄高高揚起,長嘶一聲穿透風雪,聲如龍吟,竟壓過了金軍的喊殺。
“擒賊先擒王!”王棣喉間爆出一聲沉喝,聲音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話音未落,他雙腿猛地夾緊馬腹,照夜白通靈,四蹄如踏驚雷,箭一般朝著官橋衝去。青石板橋麵覆著冰雪,滑不溜足,尋常戰馬踏上去定會踉蹌,可照夜白卻如履平地,馬蹄落在冰麵上,隻聽得“噠噠”脆響,每一步都精準踩在石縫之間,濺起的雪粒如碎玉般向後飛散。
五百宋軍將士見主將衝鋒,頓時熱血上湧,齊聲呐喊:“護宣撫使!殺!”刀槍出鞘的脆響連成一片,緊隨其後向著官橋殺去。可金軍陣中早已察覺異動,完顏乾離不身邊那名紅袍副將厲聲喝道:“放箭!攔住那宋將!”霎時間,西岸箭如雨下,漆黑的箭鏃裹著寒風,密密麻麻朝著王棣射來,竟在半空織成一張死亡之網。
王棣目光如炬,虎頭湛金槍在手中挽出一個渾圓槍花,槍尖劃過空氣,發出“嗚嗚”的銳響。“叮叮當當”的脆響不絕於耳,射來的箭矢或被槍尖挑飛,或被槍杆格擋,竟無一支能近他身前。照夜白速度絲毫不減,轉眼間已衝至橋中,橋西岸的金軍重裝騎兵見箭矢攔不住,紛紛挺槍上前,丈二鐵槍如林般朝著照夜白刺來,槍尖寒芒閃爍,直取人馬要害。
“來得好!”王棣大喝一聲,身形在馬背上微微一伏,手中虎頭湛金槍猛地橫掃,槍杆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最前排兩名金軍騎兵的槍杆上。隻聽得“哢嚓”兩聲脆響,那兩名金軍手中的鐵槍竟被生生砸斷,槍杆碎片飛濺,兩人虎口震裂,鮮血直流,還未反應過來,王棣的槍尖已如毒蛇出洞,“噗嗤”兩聲,同時刺穿兩人咽喉。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濺在王棣的白袍上,與之前的血漬混在一起,更添幾分慘烈。
照夜白長嘶一聲,前蹄猛地躍起,踏在一名金軍騎兵的馬頭上,那匹戰馬痛嘶倒地,將背上的騎兵甩落橋下,“咚”的一聲撞在冰麵上,再無動靜。王棣借勢翻身,在馬背上騰空而起,手中長槍向下一刺,槍尖精準刺入另一名金軍騎兵的護心鏡縫隙,直透心臟。那騎兵雙目圓睜,口中噴出鮮血,身體軟軟地倒在馬背上。
不過瞬息之間,王棣已在金軍陣前殺開一條血路。他的槍法大開大合,時而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時而如靈蛇吐信,精準狠辣。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著武道真諦的精髓,是用無數汗水打磨出來的絕殺之技。金軍騎兵雖悍勇,卻哪裡見過如此勇猛的宋將,一時間竟被他殺得連連後退,陣腳大亂。
完顏乾離不騎在烏騅馬上,原本帶著傲慢的臉上漸漸多了幾分凝重。他眯起細長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道白袍染血的身影,手中的鎏金虎頭刀不自覺地握緊。他征戰多年,見過的猛將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人能如王棣這般,僅憑一人一馬,便在他的“鐵浮屠”陣前殺得進退自如。“此人是誰?竟有如此身手!”他心中暗自思忖,原本以為隻是一場隨意碾壓的廝殺,此刻卻生出幾分變數。
“親衛何在!”完顏乾離不厲聲喝道,“給我攔住他!不許他再前進一步!”話音剛落,身後數十名身披雙重玄鐵鎧的親衛立刻催馬上前。這些親衛都是他從萬中挑一的精銳,個個武藝高強,手中握著厚重的鐵盾與長刀,是專門用來護衛中軍的死士。他們迅速結成一個方陣,鐵盾相連,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鐵牆,擋在王棣與完顏乾離不之間。
王棣見親衛方陣擋路,絲毫沒有退縮。他催馬向前,手中長槍猛地刺向一麵鐵盾,槍尖撞在鐵盾上,發出“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那持盾親衛隻覺得一股巨力傳來,手臂發麻,鐵盾險些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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