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黃潛善正在府中與心腹密談,忽聞下人來報,說有北方宋軍斥候求見,帶來了宗澤的緊急疏文。黃潛善心中一沉,暗道不妙,當即吩咐道:“將人帶到偏廳,疏文先呈上來我看。”
斥候統領心中雖有疑慮,但深知黃潛善是朝中重臣,不敢違抗,隻得將疏文交出。黃潛善接過疏文,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字字句句皆是力勸趙構返回東京,言辭懇切,甚至帶著幾分詰問之意。他越看臉色越沉,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宗澤老匹夫,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黃潛善將疏文重重拍在案上,怒聲道,“官家在揚州安居,免受戰亂之苦,他卻非要蠱惑官家返回東京那是非之地,簡直是居心叵測!”
心腹連忙附和道:“相公所言極是。東京雖有城防,卻緊鄰前線,金軍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官家安危至上。宗澤此舉,怕是想借官家之名,擴充自己的勢力,不可不防啊。”
黃潛善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算計。他深知趙構本就畏懼金軍,一心隻想偏安,若將這封疏文呈上去,即便趙構不會立刻返回東京,也難免心生動搖。與其如此,不如乾脆將疏文扣下,再編造一番說辭,讓趙構徹底斷了回京的念頭。
“這疏文絕不能讓官家看到。”黃潛善沉聲道,“你去告訴那斥候,就說官家近日龍體欠安,不宜批閱奏疏,疏文暫且留下,待官家康複後再呈遞。隨後打發他速速離開揚州,不得在此逗留。”
心腹領命而去,依言告知了王忠。王忠心中焦急,想要爭辯,卻被府中侍衛強行架了出去,推上早已備好的馬匹,勒令其即刻返程。王忠望著黃府緊閉的大門,心中滿是無奈與憤懣,卻孤掌難鳴,隻得打馬返回黎陽,心中暗暗祈禱疏文能有轉機。
黃潛善待王忠離開後,拿起宗澤的疏文,走到書房的火盆邊,冷笑一聲,將疏文緩緩投入火中。火焰迅速竄起,吞噬著紙上的字跡,那些泣血的忠言、滾燙的期盼,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飄散在空氣中,無聲無息。
做完這一切,黃潛善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恢複了平日裡的諂媚笑容,緩步走向皇宮。他要去麵見趙構,編造一些北方的“危情”,再進獻一些奇珍異寶,讓官家繼續沉迷於安逸之中,徹底忘卻那風雨飄搖的中原大地,忘卻那些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忘卻那翹首以盼的天下蒼生。
此時的洛陽城中,宗澤還在日夜期盼著揚州的回音。他每日都會登上城頭,望著南方的方向,拐杖在城磚上敲出沉悶的聲響,如同他心中的焦慮。王棣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卻隻能好言勸慰,心中暗自歎息,隻盼那封承載著無數人希望的疏文,能順利抵達官家手中,盼著奇跡能夠發生。
城樓下,宋軍將士們仍在加緊操練,戈矛揮舞間寒光閃爍,呐喊聲震徹雲霄。他們還不知道,那封寄托著北伐希望、期盼君王還京的疏文,已然在揚州的烈火中化為烏有,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不遠處悄然醞釀。黃河的波濤依舊滾滾向東,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亂世中的忠奸善惡,以及那些未竟的壯誌與無儘的遺憾。
黃河的風卷著寒沙,日複一日拍打洛陽城頭。宗澤的白發在風霜中又添了幾分霜雪,他每日清晨必登城遠眺,拐杖篤篤敲擊城磚的聲響,穿透操練將士的呐喊,直抵南方天際。那王忠出發已有月餘,音訊杳然,老將軍的目光從最初的焦灼,漸漸沉澱為一種沉鬱的堅韌,如城根下盤結的老柏,任風摧雨打,兀自挺立。
這日辰時,城樓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一道狼狽的身影衝破晨霧,正是當初奉命送疏的王忠。他渾身衣袍破爛,沾滿泥濘與血汙,坐騎早已力竭倒地,隻能踉蹌著攀爬城頭,臉上滿是風霜與憤懣,雙目赤紅如燃。
“老相公!將軍!”斥候統領撲到宗澤與王棣麵前,“噗通”跪倒在地,膝頭砸在城磚上發出沉悶聲響,“末將無能!疏文……疏文未能呈遞官家!”
宗澤心中猛地一沉,握著拐杖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此話怎講?沿途遭遇劫殺了?”
“非是劫殺!”斥候統領喉頭哽咽,聲音嘶啞,“末將等日夜兼程趕到揚州,求見官家,卻被黃潛善那奸賊攔下,將我等引至偏廳,索要疏文。末將本欲親自呈遞,怎奈他府中侍衛如狼似虎,強行奪了疏文!末將爭辯,反被他們架出府外,驅離揚州。臨行前,末將暗中窺探,竟見黃潛善將老相公的疏文投入火盆,那些字字泣血的忠言,儘數化為灰燼啊!”
“什麼?!”宗澤隻覺一股氣血直衝頂門,眼前陣陣發黑,他猛地舉起拐杖,重重砸在城磚上,“哢嚓”一聲,杖頭竟被震出一道裂痕。老將軍氣得渾身顫抖,花白的胡須無風自動,眼中迸射出混雜著悲憤與怒火的光:“黃潛善!汪伯彥!爾等奸佞!誤國誤民!老夫與爾等不共戴天!”
王棣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宗澤,沉聲道:“相公息怒!保重身體要緊!黃汪二人奸計得逞,正是要氣垮相公,斷我大宋北伐之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城樓上的將士聽聞此事,無不義憤填膺,楊再興按捺不住怒火,朗聲道:“相公!將軍!不如末將帶一支精銳,殺往揚州,斬了那兩個奸賊,逼官家還京!”
“不可!”宗澤強壓下心中的激蕩,擺了擺手,聲音沙啞卻堅定,“如今軍心雖振,然揚州乃行在之地,妄動刀兵,反落人口實,說我等擁兵自重。此事,還需依循法度,再作計較。”他望著南方,眼中的怒火漸漸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執著,“疏文可焚,忠誌難滅!官家一日不還京,老夫便一日不停止上疏!”
幾日後,揚州行在的聖旨果然抵達洛陽。傳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在中軍帳中響起,宣召宗澤升任資政殿學士,賞賜綢緞百匹、白銀千兩,卻對還京之事絕口不提,隻字未提洛陽大捷的封賞,更無半句提及那封被焚毀的疏文。
宗澤接旨時,麵無表情,隻是對著南方遙遙一拜。待傳旨太監離去,他將聖旨擲於案上,冷笑道:“資政殿學士?百匹綢緞?官家是想用這些東西,堵住老夫的嘴嗎?”他走到案前,目光掃過滿案的軍報,上麵皆是河東、河北義軍蜂起的消息,太行山脈的忠義之士更是派人聯絡,願歸王師麾下,共擊金軍。
“相公,”王棣走近道,“朝廷此舉,分明是安撫之意。黃汪二人在側,官家怕是早已被蒙蔽,不知北方實情。”
“正因如此,老夫更要戳破這層迷霧!”宗澤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伯英,老夫年近七旬,時日無多,唯願在有生之年,能親眼見官家還京,見王師北伐。此番上疏不成,老夫便再寫一疏!這一次,老夫要讓犬子宗穎親自前往揚州,哪怕闖宮,也要將疏文遞到官家麵前!”
當日午後,宗穎便從後方營寨趕來。他年方三十,麵容酷似宗澤,眉眼間卻多了幾分英銳之氣,身著宋軍裨將服飾,腰懸樸刀,步履沉穩。中軍帳內,宗澤正伏案疾書,墨汁已染黑了半方硯台,紙上的字跡比上次更為遒勁,每一筆都似要刻透紙背。
“父親!”宗穎躬身行禮。
宗澤抬起頭,眼中的疲憊被一絲期許取代,他將剛寫就的疏文遞到宗穎手中:“穎兒,此番前往揚州,非同小可。黃潛善、汪伯彥必當阻撓,你需步步為營,務必將此疏親手呈給官家。”
宗穎接過疏文,隻覺入手沉重,仿佛承載著萬千中原百姓的期盼。他展開一看,隻見疏文開篇便寫道:“天下之事,見機而為,待時而動,則無不成之功。今伊洛既複,金將北渡;滑台固守,寇屢敗北;河東河北,山砦林立,忠義之士接踵而至,日盼王師……”字裡行間,既有對時局的精準研判,更有對趙構的殷殷期盼,末尾處,筆鋒一轉,言辭愈發懇切:“昔楚人都郢,史家貶之;今聞官家議練水戰於儀真,欲偏安江南一隅,此非可鄙之甚乎?四方聞之,必謂中原不守,故為江寧之備,民心離散,自此始矣!”
“父親放心!”宗穎將疏文緊緊卷起,藏於懷中,“孩兒此番前往,定不辱使命。若奸人阻撓,孩兒便是拚了性命,也要讓官家看到這份疏文!”
宗澤望著兒子堅毅的麵容,眼中泛起淚光,他抬手拍了拍宗穎的肩膀:“路途艱險,多加小心。記住,你肩上扛的,是中原百姓的希望,是前線將士的血汗。若官家能幡然醒悟,便是你我父子最大的功績;若不能……也需讓天下人知曉,我大宋尚有忠義之臣,未忘恢複之誌!”
次日黎明,宗穎身著便裝,隻帶兩名親信隨從,悄然離開了洛陽。出了城,黃河的濤聲在耳畔轟鳴,他勒馬駐足,回望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城池,城頭上“還我河山”的大旗獵獵作響,心中默念:“父親,將士們,百姓們,穎兒定不辜負所托!”
一路向南,景象愈發觸目驚心。沿途村落多有殘破,斷壁殘垣間,偶爾可見流離失所的百姓,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見了宗穎一行,紛紛圍攏上來,詢問王師何時北伐,何時能收複故土。宗穎每遇此景,便含淚安撫,心中愈發堅定了送疏的決心。
行至半途,恰逢一支太行義軍,聽聞是宗澤之子前往揚州上疏,當即率部護送,一路掃清沿途盜匪,更將義軍的名冊與求援信托付給宗穎,懇請官家出兵支援。宗穎接過名冊,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義軍將士的姓名,墨跡新舊不一,顯然是日積月累所成,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半月後,宗穎抵達揚州。這座江南名城,與北方的殘破截然不同,街市繁華,酒肆林立,行人衣著光鮮,全然不見戰亂之象。皇宮所在的區域,更是朱牆金瓦,富麗堂皇,宮牆內外,侍衛林立,戒備森嚴,與黎陽城頭的風霜肅殺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宗穎先尋了一處客棧住下,次日清晨便前往宮門求見。誰知剛到宮門前,便被侍衛攔下:“站住!宮禁之地,豈容隨意擅闖?”
“在下宗穎,乃資政殿學士宗澤之子,奉父命前來呈遞緊急疏文,求見官家!”宗穎高聲道,同時取出宗澤的手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侍衛接過手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輕蔑之色:“又是北方來的?官家近日忙於操練水戰,無暇見客。再說,有黃相公、汪相公在側,何事不可稟明?何須勞煩官家?”
“此疏關乎國家安危,恢複大業,必須親手呈給官家!”宗穎據理力爭。
“放肆!”侍衛頭領厲聲嗬斥,“宮規森嚴,豈容你在此喧嘩?再敢糾纏,便以衝撞宮禁論處!”說罷,揮手示意手下將宗穎驅離。
宗穎無奈,隻得退到宮門外,每日清晨便來等候,一連三日,均被侍衛阻攔。第四日,他正欲上前爭辯,卻見黃潛善身著紫袍,在一眾隨從簇擁下,緩步走出宮門。
黃潛善一眼便認出了宗穎,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故作驚訝道:“這不是宗學士的公子嗎?為何在此徘徊?”
“黃相公!”宗穎強忍心中怒火,躬身道,“晚輩奉父命前來呈遞緊急疏文,求見官家,奈何侍衛阻攔,未能如願。還望相公代為通傳!”
黃潛善撚著胡須,皮笑肉不笑地說:“宗公子有所不知,官家近日龍體欠安,又要籌備水戰事宜,實在分身乏術。宗學士的忠心,官家與朝廷都知曉,但北方戰事,有宗學士與王將軍坐鎮,足以安穩。疏文之事,不如交由老夫代為呈遞,公子也好早日返回黎陽,免得令尊掛念。”
宗穎心中一凜,知曉黃潛善又想故技重施,當即道:“多謝相公美意,但此疏乃父親親筆所書,言辭懇切,必須麵呈官家,方能表其赤誠。還望相公通融!”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黃潛善臉色一沉,語氣冷了下來,“宗公子,休要不知好歹!如今江南安穩,官家在此安居樂業,何必聽你父親那些危言聳聽?東京乃是非之地,金軍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官家豈能以身犯險?你父親屢次上疏,無非是想邀功請賞,擴充勢力罷了!”
喜歡鐵馬冰河肝膽照請大家收藏:()鐵馬冰河肝膽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