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腦中,那嗡嗡的轟鳴聲卻揮之不去,像無數隻夏蟬在腦子裡嘶鳴。
國庫缺錢。
天災降臨。
軍備鬆弛。
一樁樁,一件件,都像是早已寫好的宿命,等著他的大明一頭撞上去。
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搖搖欲墜的懸崖邊,腳下是萬丈深淵,而身後,是名為“曆史”的巨手,正要將他連同他的帝國一並推下。
就在這時,一隻溫厚的手,輕輕覆在了他冰冷的手背上。
那隻手有些粗糙,掌心帶著薄繭,卻傳來一股讓他心安的暖意。
是他的妹子。
馬皇後不知何時走到了朱元璋身邊,輕輕握住丈夫緊握的拳頭。
她的手很溫暖。
那股熟悉的溫度,順著皮膚,一點點滲入朱元璋的四肢百骸,驅散著那股刺骨的寒意。
朱元璋腦中的嗡嗡聲逐漸消散了。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妻子。
馬皇後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沒有說任何話。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裡寫滿了信任與支持。
朱元璋緊繃的肌肉,在這一刻,不易察覺地鬆弛了一絲。
李去疾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不忍。
這位馬大叔,一個跟著太祖皇帝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百戰老將,此刻整個人的光彩都黯淡了下去,像一尊即將風化的石像。
這打擊太大了。
任誰得知自己引以為傲、奉獻一生的事業,最終會變成一個腐爛的膿瘡,恐怕都難以承受。
李去疾決定,還是彆說往下說了。
就讓他以為隻是後人無能,守不住江山吧。
然而,朱元璋再次轉過頭時,眼中的迷茫已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寂如深淵的冷靜,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決然。
“李先生。”
他的聲音不再洪亮,反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咱想聽聽。”
“兩百年後,咱們大明的軍隊,是怎麼爛掉的。”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李去疾愣住了。
他本以為對方會消沉許久,沒想到這麼快就重新振作。
這心性,當真了得。
朱元璋見他猶豫,往前踏了一步,那股逼人的氣勢再次籠罩過來,卻不再是帝王的霸道,而是一種求知若渴的偏執。
“先生但說無妨!”
“咱可不怕!”
他不是在說服李去疾,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李去疾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執拗”的光,那是能把天都捅個窟窿的眼神。
他心中歎了口氣。
也罷。
“馬大叔,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說說。”
李去疾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
“衛所製度的根子,就壞在‘世襲’與‘屯田’上。”
“世襲?”
朱元璋眉頭緊鎖,這是他定下的規矩,父死子繼,保證大明永遠有兵可用。
“對。”李去疾點頭。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聽起來有道理,但未必儘然。”
“開國的第一代軍戶,確實是精銳。”
“可他們的兒子呢?”
“他們的孫子呢?”
“在和平年代長大,沒上過戰場,沒見過血,隻知道自己生來就是個兵,一輩子都得待在衛所裡。他們會有多高的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