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第二天。
奉天殿,晨光熹微。
可那光,卻驅不散殿內深入骨髓的陰冷。
禦座之上,朱元璋麵沉如水,一言不發。
奏折上的人,抓了。
審問,卻陷入了死局。
幾個關鍵的小官,竟在入詔獄的當晚,不約而同,撞牆自儘。
遺書內容,天衣無縫。
線索,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乾淨利落地掐斷。
朱元璋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燒。
他一手建立的朝廷,他引以為傲的監察鷹犬,在某些人眼中,竟成了可以隨意滲透、隨意犧牲棋子的紙糊玩意兒。
這不是辦事不力。
這是挑釁!
是赤裸裸地告訴他朱元璋——你的天下,我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一股狂暴的殺意在龍椅之上盤旋。
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隻聽命於他,鋒利到足以斬斷一切陰私,堅韌到無人可以腐蝕的刀!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瘋狂滋長。
整個早朝,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進行。
文武百官垂首躬身,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生怕一不小心,就點燃了龍椅上那尊沉默的火山。
就在此時。
一個蒼老卻傲慢的聲音,劃破了這片死寂。
“臣,國子監祭酒,衍聖公孔克仁,有本啟奏。”
百官之中,一人緩步出列。
年過花甲,緋紅官袍,麵容清臒,花白長須,眼神中是與生俱來的倨傲。
衍聖公。
孔聖後裔。
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道無形的護身符,讓他敢於直麵盛怒的帝王。
朱元璋緩緩抬起眼皮,目光裡沒有半分溫度。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孔克仁雙手高舉奏折,聲若洪鐘。
“陛下,臣今日所奏,非為流言之事。”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教化天下的凜然正氣。
“臣聞,治國安邦,首在德教!當以聖人教誨為本,綱常倫理為基,方能國祚綿長!”
“近聞宮中多有‘辟瘟汁’‘窺天鏡’‘飛天輦’現世,此等皆為奇技淫巧,非王者正道!”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擲地有聲。
“聖人雲:子不語怪力亂神!”
孔克仁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後如利劍般直刺龍椅上的朱元璋。
“所謂‘火囊雲霄輦’,騰空萬裡,此絕非人力可及,恐非祥瑞,乃大凶之兆!”
“此等怪誕之物,最易迷惑君心,荒廢德政,動搖國本!”
“懇請陛下,明辨是非,遠小人,斥淫巧,重歸聖人治世之道!”
話音落下,他深深一拜。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刻。
“衍聖公所言極是!金玉良言,請陛下聖裁!”
“臣附議!國之根本,在乎德教,非器物也!”
“臣等附議!”
瞬間,數十名儒臣紛紛出列,齊刷刷跪倒在地,聲勢浩大,仿佛一股無形的浪潮,要將那龍椅都給淹沒。
朱元璋看著下方黑壓壓的一片,笑了。
那笑意,冰冷刺骨,讓大殿的溫度,又降了三分。
好啊。
真當咱朱元璋是泥捏的了。
前麵剛抓了一批造謠的,後麵就直接跳出來,要從根子上否定李先生。
話術還如此高明,句句引經據典,字字占據大義。
殺了他?
殺了孔克仁?
那咱明天,就是天下讀書人筆下的千古暴君!
這已經不是黨爭。
這是那些自詡聖人門徒的腐儒,對他這個布衣皇帝,對他所倚重的實用之學,發起的一場總攻!
他們要教咱怎麼當皇帝!
朱元璋胸中的怒火,反而在這極致的壓迫下,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