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的聲音,在空曠的大講堂裡回蕩,清晰而有力,仿佛帶著某種洞穿時代的魔力。
那麵漆黑的木板,仿佛一麵深不見底的深淵。
【鋼鐵】二字,以一種前所未見的白色筆跡,烙印其上,字跡遒勁,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陌生與疏離。
台下,三人神情各異。
朱元璋眉頭緊鎖,作為帝王而且,一生戎馬,最看重的,永遠是能為他所用的人才。
“是匠人。”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
“沒有技藝精湛的老師傅,再好的礦石,再好的爐子,都是白搭。”
李去疾不置可否,目光轉向了宋濂。
宋濂沉吟片刻,這位大儒顯然想得更深。
“是礦石。”
他緩緩開口,字斟句酌。
“萬物皆有其本。礦石品質的優劣,從根子上,便決定了鐵的好壞。劣礦,縱有神仙手段,也煉不出好鐵。”
李去疾依舊隻是笑了笑,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從頭到尾都保持著一種狂熱專注的男人身上。
陶成道渾身一震。
被“聖賢”注視,讓他整個人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不像前麵兩人,喜歡從宏觀的角度思考問題。
他雖然也算是個儒生,但很早就迷戀上了煉丹和製作火器,這一輩子大半時間都在跟爐火打交道。
他的答案,發自於骨子裡最純粹的經驗。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尖銳。
“是火!”
“是爐火的溫度!”
“沒有足夠高的溫度,鐵礦石裡的雜質就燒不乾淨,鐵水就煉不出來!再好的匠人,再好的礦石,都是枉然!”
李去疾臉上的笑容,終於燦爛起來。
他用手中的粉筆,輕輕敲了敲黑板。
“這位……額……大叔說對了。”
“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陶成道隻覺得一股熱流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幸福得快要暈厥過去!
聖賢!
聖賢誇讚我了!
他還問了我的名字!
陶成道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剛要報上自己的大名,腦海裡卻猛然閃過朱元璋上路前那“個不許多言”的森然叮囑。
他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
“草民……陶大。”
“陶大?”
李去疾愣了一下,又看向另一邊,那個氣質儒雅,眼神裡卻總是藏著深思的老者。
“那這位大叔呢?”
宋濂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他堂堂開國文臣之首,翰林學士承旨,當朝大儒宋濂……
他看了看旁邊一臉嚴肅的皇帝陛下,又看了看激動得快要昏過去的陶成道。
最終,他無奈地垂下眼簾,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蕭索。
“老朽……宋大。”
陶大?宋大?
這位馬大叔家的隨從,起名字都這麼……樸實無華的嗎?
朱元璋見狀,麵不改色地解釋了一句。
“他們兩個,是我家的管事,都識文斷字,所以我才帶他們來聽先生講學。”
李去疾了然地點點頭,沒再多想。
在這個時代,能識文斷字,確實算得上是高級人才了。
難怪馬大叔隻帶這兩人進來,讓其他隨從都在外麵守著。
他轉過身,重新麵向那麵巨大的黑板。
他轉過身,重新麵向黑板。
“好,既然知道溫度是關鍵,那我再問你們。”
“如何,才能讓爐火的溫度,變得更高?”
這個問題一出,朱元璋和宋濂都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陶大”。
這是專業領域,他們插不上話。
陶成道當仁不讓,再次挺起胸膛,聲音洪亮地回答。
“用最好的木炭!”
“再用最大的鼓風機,日夜不停地往爐子裡鼓風!”
李去疾點了點頭。
燃料,助燃物。
他下意識地想從最基礎的化學概念講起,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沒必要。
跟他們講分子原子,無異於對牛彈琴。
他直接跳過了那些繁瑣的理論,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拋出了一個顛覆性的結論。
“方法沒錯,但材料……用錯了。”
他手中的粉筆,在黑板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想讓溫度更高,甚至高到足以煉出鋼來,不能用木炭。”
“得用煤炭。”
“鼓風機也要改,要能鼓入更多,更猛烈的風!”
話音落下。
整個大講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抽乾。
朱元璋和宋濂的臉上,那份求知若渴的表情,瞬間凝固。
震驚,錯愕,然後是……一種被戲耍的荒謬感。
朱元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眼中的精光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深藏的審視與失望。
煤炭?
他雖不懂煉鐵的精細門道,但領兵打仗多年,軍械的好壞他一清二楚。工部曾嘗試過用煤煉鐵,結果煉出來的鐵器,根本不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