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兩個問題,像兩盆兜頭澆下的冰水,瞬間撲滅了朱元璋心中的熊熊烈火。
他準備好了一萬句說辭,來勸說李去疾接受這潑天的富貴。
他唯獨沒準備好,人家壓根不關心富貴,轉頭就問起了家常。
這天,有些聊死了。
就在這時。
“啊——!”
一聲石破天驚的慘嚎,打破了僵局。
隻見剛才還躺在地上裝死的王胖子,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
那動作,靈活得完全不像一個兩百多斤的胖子。
他臉上再無半點昏厥的頹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狂熱、悔恨、與大徹大悟的複雜神情。
“李先生!我錯了!我王德發有眼不識泰山!我就是個屁!我就是個在您麵前顯擺炮仗的二傻子!”
王胖子連滾帶爬地撲到李去疾的躺椅邊,“噗通”一聲抱住了躺椅的腿,鼻涕眼淚瞬間糊了滿臉。
“先生!您才是真神仙!什麼伯爵,什麼金牌,在您麵前連個屁都算不上!”
“先生啊!我把我們王家所有家當!所有鋪子!所有銀票!全都給您!我什麼都不要了!隻求您收下我,讓我在您身邊端茶倒水,掃地出門!求您給我個機會啊!”
他這番驚天動地的哭嚎,把朱元璋幾人都看傻了。
尤其是劉伯溫,他眼角狂抽。
他見過拍馬屁的,但沒見過拍得如此真情實感、如此撕心裂肺的。
這王胖子,是個人才。
李去疾被他嚎得腦仁疼,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最煩的就是這個。
他嫌惡地皺起眉頭,伸腳踢了踢王胖子的胳膊。
“行了行了,鬼哭狼嚎的,像什麼樣子。”
“想跟著我?”
“是是是!”王胖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李去疾一臉不耐煩。
“那就彆在這兒占地方,趕緊的,滾出去,多給我賺錢。”
“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清了,什麼時候再來跟我談彆的。”
這話,要多不客氣有多不客氣。
可聽在王胖子耳朵裡,卻不啻於天籟之音!
“哎!好嘞!”
王胖子猛地抬起頭,臉上掛著兩條清晰的淚痕,笑容卻比哭還燦爛。
他明白了!
這是先生給他的考驗!先生這是在提點他!
他一骨碌爬起來,寶貝似的拿出那份《代理授權書》,小心翼翼地撫平上麵的褶皺,然後鄭重其事地揣回最貼身的地方。
接著,他對著朱元璋等人,彎腰拱了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然後,他轉身,邁開大步,雄赳赳氣昂昂地就往院外走。
那圓滾滾的身軀,竟走出了幾分輕盈,幾分靈動,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
看著這畫風突變的一幕,劉伯溫和常遇春的嘴角,齊齊抽搐了一下。
他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這個小院裡的人和事,反複按在地上摩擦。
院子,終於又清靜下來。
朱元璋也總算找到了台階,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回答李去疾剛才的問題。
“李先生。”
“我那兩個兒子,前陣子因為得了您的指點,對膠東水患的防疫之策提出了真知灼見,被……被那位看重了。”
朱元璋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儘在掌握的笑容。
“那位龍心大悅,特意派了他們跟著大皇子,親自去膠東主持災後防疫和重建事宜。這可是天大的體麵和功勞啊!”
他這是在點李去疾。
你看,你隨便指點一下,你的人就能得到如此重用。
這都是你的功勞,也是我老馬給你辦的事。
李去疾聽完,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馬文去,我能理解,他性子穩重,年齡也不算小了。”
“馬肅才多大?十歲出頭的孩子,讓他去那種鬨過瘟疫的地方乾活?這不是胡鬨嗎?”
朱元璋心中一喜。
機會來了!
他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一臉的痛心疾首。
“誰說不是呢!可這兩個孩子,都是得了您的教導,才開了竅,有了這番造化。我這心裡,是又高興又發愁啊!”
他話鋒一轉,指了指身後站得筆直,跟三根木樁子似的朱樉、朱棡、朱棣。
“所以,我今天才厚著臉皮,把家裡剩下的這三個不成器的東西給您帶來了。”
“先生,您看,能不能也讓他們跟在您身邊,學點東西,哪怕是學您半成的本事,將來也能有個出息!”
李去疾一聽這話,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教。”
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一個馬肅就算了,再來三個?太麻煩。”
“我還要睡覺呢。”
這理由,樸實無華,卻又強大到讓人無法反駁。
朱元璋的臉皮,到底也是千錘百煉過的。
他絲毫不氣餒,反而露出了一個更加憨厚,甚至帶著點狡黠的笑容。
“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是讓他們來當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