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看向朱元璋的眼神,寫滿了錯愕。
他剛剛的思緒也在狂奔,在尋找那萬一的可能,隱約已經觸碰到了一絲邊緣。
可他萬萬沒想到,朱元璋,這個農民出身,把土地和糧食看作天理的皇帝,竟然比他更快,更決絕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李去疾也怔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馬大叔。
看著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看著那雙此刻亮得像是兩團鬼火的眼睛。
李去疾的心臟,不合時宜地重重跳了一下。
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男人。
他之前覺得,馬大叔雖然是朝廷貴胄皇親國戚,但眼界終究有限。
但馬大叔剛才問出的問題,已經不是什麼眼界和見識的問題了。
這是在絕境之中,敢於將自己賴以為生的根基連根拔起,去想象一片全新天地的瘋狂!
這股子狠勁和魄力……
能在元末亂世跟隨朱元璋殺出一條血路,登上高位享福的人,又怎麼可能真是個尋常角色?
那句“如果天下人不單單是靠土地吃飯了呢”,裡麵藏著的東西,已經不是在問怎麼治病了。
而是在問,能不能換個活法!
李去疾心底那點因說得太多而升起的警惕,瞬間被一種棋逢對手的智力激蕩所取代。
有意思。
他看著朱元璋那張布滿血絲,寫滿不甘與期盼的臉,嘴角忽然向上咧開,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朱元璋心裡猛地一顫!
那不是憐憫,更不是嘲諷。
那是一種……讚許!
是一種“你總算問到點子上了”的欣慰!
就像一個孤高的棋手,擺弄著一盤死局,對麵那個臭棋簍子,卻突然走出了一步石破天驚的妙手!
朱元璋那顆沉到穀底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有戲!
李先生這個表情,說明這事兒有戲!
“馬大叔啊馬大叔。”
李去疾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朱元璋,語氣裡帶著幾分好笑,又帶著幾分感慨。
“我算是看透了,你這人,天生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彆人想的,是怎麼從這張餅上多分一塊。”
“你倒好,你直接琢磨著,能不能不烙餅了。”
“改開飯館!”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
朱元璋和劉伯溫,身體同時劇烈一震!
改開飯館!
對!
就是這個意思!
不跟那幫地主老財在“土地”這張破桌子上爭食吃了,咱直接掀了桌子,換個地方,開一場更大的宴席!
“先生……”
劉伯溫的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石磨過,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此法……此法當真……”
“為何不可行?”
李去疾直接打斷了他,反問得理所當然。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又拿起旁邊的兩個茶杯,在桌上“篤”、“篤”、“篤”地擺成一排。
“看。”
他指著最左邊的酒杯。
“這,是‘農’,是種地。是咱們大明朝現在站著的這條腿。”
“這條腿,夠粗,夠壯,能讓你們站穩,餓不死。可要命的是,它就隻有一條腿!”
李去疾猛地一敲桌麵,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一條腿的瘸子,能跑多快?能走多遠?”
“隨便來一陣風,腳底下有個坑,是不是就得摔個狗啃泥?”
這話,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了朱元璋的心窩裡!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可不是嗎!
所謂的三百年國運,天災人禍,不就是那陣風,那個坑嗎?!
鬨了半天,咱親手打下的大明江山,從根子上,就是個瘸子?!
“那……那另外的腿呢?”常遇春急得抓耳撓腮,忍不住問了出來。
“問得好!”
李去疾讚許地看他一眼,手指重重地點在了右邊那兩隻茶杯上。
“這!”
“就是另外的兩條腿!”
“工!”
“商!”
“工,是造東西!小到一根繡花針,大到能橫行四海的巨艦,能開山裂石的火炮!”
“商,是賣東西!把江南的絲綢運到塞北,把塞北的皮毛販到西域,甚至……賣到那無儘之海的另一頭去!”
李去疾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魔力,仿佛在他眼前,一副波瀾壯闊的全新畫卷正在緩緩展開。
“你們想!”
“如果國庫的銀子,不光靠著從田裡那點收成裡摳,還能從工坊造出來的商品裡收稅,從商人每一次的買進賣出裡收稅!”
“那錢,是不是就跟流水一樣嘩嘩地來了?”
“國庫有錢了,是不是就能養更強的兵,造更利的器?誰不服,就打到他服!”
“國庫有錢了,是不是就能興修水利,賑濟災民?天災來了,朝廷能拿真金白銀去填,而不是眼睜睜看著百姓流離失所!”
“最要命的是!”
李去疾的聲音陡然壓低,像惡魔的低語,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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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商人,一年賺的錢,比一個大地主苦哈哈收十年租子還多的時候……”
“當一個工坊主,幾百人一天生產出來的布,比幾千戶農婦織的都多的時候……”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桌上每一個呆若木雞的人。
“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