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眾多官員們,心中的恐懼已經褪去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滾燙的、灼人的羞愧!
他們是誰?
他們是飽讀聖賢書的朝廷棟梁,是大明的肱骨之臣!
可現在,卻要讓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未來的國之儲君,跪在這裡,用自己的尊嚴和血肉,為他們這群犯了錯、甚至貪贓枉法的混賬東西,擋住皇帝的雷霆之怒!
大殿之上,許多官員都默默地停止了哭嚎。
他們看著跪在地上的朱標,眼神變了。
那眼神裡,有震驚,有愧疚,有感動,更有了一絲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狂熱!
以皇儲之尊,為百官受過!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仁德!
一個念頭,在這些人的心中瘋狂滋生,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無法遏製。
若能活下來……
若今後能繼續出入這奉天殿……
那我這條命,便是大皇子殿下給的!
從今往後,我等便是大皇子殿下最忠心的走狗!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朱元璋用眼角餘光,觀察著底下那群官員神情的變化,心中更樂了。
對!
要的就是這效果!
原本,在朱元璋的構想裡,這個站出來當“托兒”,讓他這個皇帝能順著台階下來的角色,是讓李善長來演的。
但朱元璋在回宮的路上,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
讓李善長來?
他是誰?百官之首,文官集團的領袖!
讓他來救下這一殿的官員,那這天大的人情,算誰的?
算他李善長的!
到時候,這幫官員隻會更加感激涕零地團結在李善長周圍,他這個丞相的權勢,會更加穩固,更加難以撼動。
咱費了這麼大勁,演了這麼一出戲,難道就是為了給自己的相國臉上貼金,讓他收買人心嗎?
這不成了替彆人做嫁衣裳了?
不行!
這救命的天大人情,絕不能讓外人來施!
隻能由他老朱家的人來!
由他未來的大明太子,朱標來!
隻有標兒站出來,以儲君之尊,為百官擋下他這個皇帝的屠刀,這份恩情,才能不偏不倚地,全部記在皇家的賬上!
這,叫帝王心術!
今日,標兒為他們受了委屈,流了眼淚,磕破了額頭。
明日,這滿朝的文武,有一個算一個,都將是標兒最忠心的班底!
誰敢動搖標兒的太子之位,誰就是跟他們所有人過不去!
朱元璋看著跪在地上,額頭腫脹,哭得渾身發抖的兒子,心裡又是驕傲,又是心疼。
好小子,演得不錯!
心裡想著,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知道是時候該繼續往下唱了。
父子二人,四目相對。
一個暴怒如狂,殺氣騰騰。
一個悲戚欲絕,淚眼婆娑。
在滿朝文武看來,這是天家父子即將決裂的征兆!
可在朱家父子的對視中,朱元璋從兒子的眼睛裡,讀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和佩服。
——父皇,您這火候,絕了!
朱標也從父親那暴戾的眼神深處,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讚許。
——標兒,演得不錯,繼續!
朱標心裡有了底,哭聲更大了,也更悲壯了。
“父皇!兒臣不是為他們求情,兒臣是為我大明江山求情啊!”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父皇,殺人,容易!將他們全都殺了,菜市口人頭滾滾,確實能解一時之恨!”
“可然後呢?”
朱標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擊在所有官員的心頭上。
“殺了他們,誰來管理戶部?誰來核算錢糧?誰來運轉這龐大的朝廷?難道要讓整個大明,停擺嗎?!”
“國本動搖,天下必將大亂!這,難道就是父皇您想看到的嗎?!”
大殿裡,所有官員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到……
朱元璋被這番話問得一滯,胸膛劇烈起伏,那股瘋魔般的殺氣似乎被遏製了一瞬。
大皇子殿下……說動皇上了!
朱標則是一副趁熱打鐵的模樣,再次重重叩首。
“父皇!兒臣以為,空印案之所以愈演愈烈,牽連如此之廣,固然是他們利欲熏心,但也說明……我大明的製度,出了問題!”
“製度有漏,才讓奸邪小人有空子可鑽!”
“若隻殺人,不改製,今日殺了這一批,明日,還會有新的人,用新的法子,繼續蛀空我大明!”
“屆時,父皇您,還要再殺一次嗎?!再來一次誅九族嗎?!”
製度,出了問題?
眾多官員忍不住在心裡默默為朱標點讚,
對,是製度的問題!不是我們的錯!皇上,您就聽大皇子殿下的吧!
官員們隻見朱元璋背著手,停下了腳步,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朱標,不再咆哮,聲音卻比剛才更加冰冷。
“好一個‘製度出了問題’。”
“標兒,你給咱說說。”
“咱大明的製度,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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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咱考慮對這幫狗東西從輕發落!說不好……”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一沉,
“原本準備給你冊封的太子之位,咱就要重新考慮了!”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之位?
這可不是玩笑話!
所有官員的目光,瞬間全部聚焦在了朱標身上。
他們剛剛升起的希望,此刻又被懸在了萬丈懸崖之上。
這位年輕的大皇子,頂得住嗎?
隻見朱標深深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的身軀沒有絲毫顫抖,反而緩緩挺直了腰杆。
他抬起頭,額頭已經磕破了,流出一縷鮮血,目光卻清亮得驚人。
“回父皇,兒臣以為,我大明如今沿用的‘四柱清算法’,便是最大的漏洞!”
四柱清算法?
戶部和工部的眾多官員,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