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這一嗓子,就像是往熱油鍋裡潑了一瓢涼水,瞬間炸了!
如夢初醒的朱樉和朱棡,腦子裡那點“我是誰,我在哪,這玩意兒是啥”的哲學思考,頃刻間煙消雲散。
對啊!
比賽!
還在比賽呢!
“好你個老四,還想偷跑!”
朱樉怪叫一聲,也顧不上去搶回自己的鋤頭了,隻能抄起朱棣的鋤頭,對著自己那壟地就刨了起來!
那架勢,哪還有半分皇子的威儀,活脫脫就是一隻護食的……土撥鼠。
“嘿呀!我這一窩也很多!”
“老二你彆擠我!這是我的地界!”
朱棡也不甘示弱,掄起自己的小鋤頭,對著地麵就是一頓瘋狂輸出。
一時間,這片小小的試驗田,徹底亂了套。
三個月前,他們還是端著架子,對種地這事兒多多少少有點不情不願的皇子。
三個月後,他們成了一群見了紅薯,眼睛都跟著變紅了的瘋小子。
泥土飛濺,汗水揮灑。
什麼儀態,什麼風度,全都見鬼去了。
他們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手上的動作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那場麵,就跟後世雙十一零點搶購現場似的,充滿了原始而又野性的激情。
就連最小的朱橚,也被哥哥們這股子狂熱勁兒給感染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也抓起了自己的那把小號鋤頭,學著哥哥們的樣子,憋紅了小臉,使出吃奶的勁兒,對著自己麵前的土地,“嗨”的一聲就挖了下去。
力氣不大,但位置很準。
“嘩啦”一下,泥土翻開。
一窩同樣擠得密密麻麻、個頭喜人的紫紅色胖娃娃,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啊!”
朱橚驚喜地叫了一聲,丟下鋤頭,小手直接伸進土裡,抱起一個比他臉還大的番薯,激動得原地直蹦躂。
“我也有!先生!哥哥們!我的也很大!”
這聲歡呼,徹底點燃了現場的氣氛。
四兄弟,四個未來的大明藩王,此刻徹底淪陷了。
他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夫子教導的“食不言寢不語”,忘記了皇家威儀。
他們的世界裡,隻剩下了挖、刨、掏!
“我的天!又一窩!這窩更大!”
“老四你快看我這個!像不像個元寶!”
“哈哈哈,我這個像個葫蘆!”
“彆吵了!快挖!我感覺我這邊的更多!”
他們一邊挖,一邊不由自主地,腦子裡開始進行一種極其荒誕的對比。
想當初,在宮裡頭,太傅們是怎麼教的?
“農者,天下之本也。”
“《齊民要術》有雲,凡耕之道,在於精耕細作,深耕一寸,勝於多耕一尺……”
“一畝良田,風調雨順,勤於照料,可得稻穀一石,已是上上之選……”
這些被奉為圭臬的聖賢教誨,這些被曆代農官總結出的金科玉律,此刻在他們腦海裡不斷回響。
然後,他們再低頭看看眼前的景象。
一鋤頭下去,泥土翻開,一根苗下麵,七八斤、甚至上十斤的“糧食”就這麼滾了出來。
這地,是良田嗎?
不是,這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沙地,之前種啥啥不長。
精耕細作了嗎?
算是吧,可跟伺候稻麥比起來,這番薯真是太好伺候了,畢竟是長在地下,不怎麼怕蟲,多鋤鋤草,適當澆澆水就行。
風調雨順了嗎?
前陣子還鬨了半個月的秋旱呢!
可結果呢?
結果就是,一鋤頭,乾翻半本《齊民要術》。
再一鋤頭,隻怕孔夫子都得從地裡爬出來,看看這是個什麼新物種。
一種巨大的,荒謬的,卻又無比真實的感覺,衝擊著四兄弟的認知。
什麼叫“天道酬勤”?
在絕對的“品種優勢”麵前,勤勞,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隨著挖掘的瘋狂進行,田埂上,很快出現了四個小小的番薯堆。
然後,小堆變成了大堆。
再然後,四個大堆的邊界開始變得模糊,漸漸地,連成了一片。
最終,一座由成百上千個番薯構成的小山坡,就這麼拔地而起。
紫紅色的,黃皮的,形態各異,堆疊在一起,在金色的陽光下,散發著一種名為“豐收”的,最樸實,也最震撼人心的光芒。
最先開始比賽的朱樉,此刻也停下了動作。
他看著眼前這座幾乎快要沒過自己膝蓋的番薯山,傻愣愣地站在那,抬手撓了撓沾滿泥土的後腦勺,嘿嘿地笑了起來。
比賽?
誰還記得那玩意兒。
誰多誰少,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那是一種超越了個人勝負的,巨大的、純粹的、難以言喻的喜悅。
是一種親手創造了奇跡的,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李去疾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將這一切儘收眼底,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