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使者將至宛城的消息,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瞬間在安陽城內炸開。上至劉擎、林凡,下至剛剛安穩下來的軍戶流民,都清楚這既是前所未有的機遇,也是深不可測的險灘。機遇在於,若能得使者青睞,奏報朝廷,劉擎這支草創未久的勢力便能真正進入中樞視野,獲得大義名分,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而風險則在於,郡府乃至州中,眼紅他們驟登高位者大有人在,必會借此機會群起發難,若應對稍有差池,便是身敗名裂,萬劫不複之局。
劉擎府邸之內,燈火通明。劉擎與林凡對坐,案幾上攤開著郡府公文,氣氛凝重。
“先生,宛城之行,步步殺機啊。”劉擎指尖輕叩案麵,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憂色,“覲見禮儀、應對問對、郡守態度、豪強發難、乃至可能的考較兵事政務……樁樁件件,皆需小心應對。我等起於行伍,於軍陣衝殺尚可勉力為之,然於此等廟堂傾軋、唇舌交鋒之事,實非所長。擎字營中,能戰之將已有數員,然能運籌帷幄、精通政務律法、可為此行臂助之文士,卻……”他歎了口氣,未儘之意顯而易見。
人才,尤其是高級文政人才的匱乏,已成為製約他們發展的最大瓶頸。孫默勤勉,卻僅能處理日常文書;幾位老吏熟悉舊例,卻缺乏格局且難以完全信任。無人能真正為劉擎和林凡分擔這即將到來的、複雜無比的政治博弈。
林凡深以為然,目光沉靜如水:“公子所慮,正是關鍵所在。亂世爭雄,非獨恃武勇。政略、外交、律法、經濟,無一不需大才執掌。我等如今名聲已顯,然賢才不會自天而降,需主動尋訪,誠心相邀。”
“先生可有目標?”劉擎身體微微前傾,眼中燃起希望。林凡總能給他驚喜。
林凡沉吟片刻,腦中飛速檢索著有限的曆史知識和對本郡情況的打聽。潁川、南陽名士如雲,但距離尚遠且心氣極高,眼下難以招攬。他需要的是能即插即用、或有潛力迅速成長、且可能願意投效他們這支新興勢力的人才。
“有兩類人,或可嘗試。”林凡緩緩道,“其一,乃如司馬徽先生水鏡先生)這般名滿天下的隱士碩儒,其門下多有經天緯地之才。若能得其一言推介,勝過千軍萬馬。然先生居荊州,路途遙遠,且其眼光極高,非當世英雄不入其眼,我等目前恐難請動,但可先遣使致意,結個善緣。”
劉擎點頭,這確是長遠之策。
“其二,”林凡繼續道,“便是於本郡之內尋訪。戰亂之下,必有才學之士避禍鄉野,或屈就小吏,聲名不顯,卻懷璞玉之質。此類人才,或許正是我等眼下最急需的。”
他頓了頓,說出一個名字:“我近日翻閱卷宗,留意到一人。此人名曰石韜字廣元),乃河內溫縣人,原為郡中小吏,因性情剛直,得罪上官,被貶至安陽附近一鄉亭為薔夫鄉官,主管訴訟賦稅)。我觀其處理鄉亭文書,條理清晰,律法嫻熟,於數字尤為敏感,更難得的是,雖身處微末,卻仍能秉持公心,在力所能及範圍內保全鄉民,甚得人望。此乃實務乾才,若得重用,必能大放異彩。”
“石韜?石廣元?”劉擎努力回憶,卻無甚印象。一個被貶的鄉薔夫,實在過於卑微。
“公子莫要因其位卑而輕視。”林凡正色道,“非常之時,豈能儘循資曆?韓信曾受胯下之辱,百裡奚飼牛拜相。觀其人於微末之時所作所為,方能見其品性才能。我意,當親往訪之,以示誠意。”
劉擎被林凡說服,決然道:“好!就依先生之言!你我明日便親往拜訪這位石薔夫!”
次日清晨,劉擎與林凡僅帶數名親隨,輕車簡從,前往石韜所在的平亭。
平亭地處偏僻,驛道荒廢,田地略顯蕭索,但令人驚訝的是,鄉亭之內卻並無太多亂世常見的破敗景象。道路雖簡陋,卻打掃得乾淨;鄉民麵有菜色,眼神卻並非全然麻木,見到陌生車馬,雖警惕,卻無驚慌失措之態。鄉亭衙署隻是一間簡陋的土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一名小吏告知,石薔夫正在田間督促春耕。二人尋至田埂,隻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葛布長衫、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正卷著褲腿,站在泥水中,與幾個老農比劃著商討著什麼,神情專注,毫無官架子。
“石薔夫。”林凡上前,拱手道。
那青年聞聲抬頭,見劉擎、林凡雖衣著普通,但氣度不凡,身後隨從亦顯精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連忙從田中上來,擦淨手腳,還禮道:“在下便是石韜。不知二位先生是?”
劉擎微笑道:“我乃劉擎,這位是林凡先生。”
石韜聞言,身體明顯一震,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劉擎、林凡之名,如今在南郡可謂如雷貫耳,他萬萬沒想到這等人物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這偏僻鄉亭。
“原……原來是劉司馬,林校尉!韜不知貴人蒞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石韜連忙躬身行禮,態度不卑不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石薔夫不必多禮。”林凡笑道,“我二人途經此地,聽聞薔夫治理有方,特來一見。方才見薔夫與老農共商農事,不知所為何事?”
提及本職,石韜眼神明亮起來,坦然道:“回稟校尉,並非什麼大事。隻是今春少雨,鄉中坡地引水困難。下官見一老農自製一‘翻車’龍骨水車),雖簡陋,卻頗能省力提水。正與他們商議,可否仿製改進,推廣鄉裡,以解燃眉之急。”
林凡與劉擎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讚賞。一個基層小吏,不辭辛勞,親力親為,還能留意並推廣實用技術,這份務實和心思,遠超尋常庸吏。
劉擎感慨道:“薔夫身在鄉野,心係百姓,實乃難得。”
石韜卻苦笑一聲:“位卑未敢忘憂國,隻是力所能及之事,終究有限。如今亂世,一鄉一亭之安,不過鏡花水月罷了。”語氣中帶著一絲懷才不遇的落寞。
林凡見狀,知時機已到,便開門見山:“石薔夫所言極是。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豈能鬱鬱久居鄉野之間?如今朝廷使者將至宛城,劉司馬奉命前往覲見,然身邊正缺一通曉政務律法、能持正守中之士,以為臂助。我觀薔夫大才,屈於此地,實乃明珠蒙塵。不知薔夫可願出山,助劉司馬一臂之力,亦為這天下蒼生,儘一份心力?”
石韜徹底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竟是專程來招攬自己這個貶謫之吏!巨大的衝擊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劉擎真誠的目光,看著林凡睿智的眼神,心中波濤洶湧。出仕?追隨這位聲名鵲起、似乎與眾不同的宗親司馬?這無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險,但也可能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沉默良久,石韜深吸一口氣,並未立刻答應,而是反問道:“司馬、校尉厚愛,韜感激不儘。然韜有一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薔夫但問無妨。”劉擎道。
“司馬欲成何事?是欲割據一方,做個亂世諸侯?還是欲匡扶漢室,救濟天下?”石韜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緊緊盯著劉擎。
這是一個直指核心的問題,考驗著主上的誌向和格局。
劉擎神色一肅,朗聲道:“擎雖不才,亦為漢室苗裔。眼見社稷傾頹,黎民倒懸,每每痛心疾首。割據一方,非我所願!擎之所誌,乃欲掃平奸佞,廓清寰宇,重振漢室聲威,使百姓能安居樂業,天下重歸太平!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誠和決心。
石韜看著劉擎,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內心。許久,他臉上露出釋然和決斷的神情,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劉擎,鄭重地長揖到地:“司馬之誌,浩然正氣!韜,一介寒微,才疏學淺,然亦有心報國。若蒙司馬不棄,韜願效犬馬之勞,以供驅策!”
得石韜應允,劉擎林凡大喜,當即邀其同回安陽。
回到司馬府,劉擎立刻以彆部司馬身份,任命石韜為功曹史,掌人事選舉、功勞考課,並協助處理文書律法之事,位雖不高,卻已是心腹之職。
石韜上任後,果然不負所望。他精通律法條文,熟悉政務流程,處理積壓文書又快又準。更難得的是,他性格剛直,鐵麵無私,核查賬目、評定功勞時絲毫不講情麵,很快便將原本有些混亂的文書檔案和功績評定梳理得井井有條,效率大增。就連那些原本有些散漫的老吏,在他手下也變得規矩了許多。
林凡則趁機將更多現代管理理念,如標準化流程、檔案管理、數據統計等方法,通過與石韜討論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引入其中。石韜對此展現出極大的興趣和驚人的接受能力,往往能舉一反三,將其與漢代實際情況相結合,製定出更可行的細則。
有了石韜這位得力乾將處理日常政務,劉擎和林凡頓覺壓力大減,能將更多精力投入到軍事準備和宛城之行的戰略謀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