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黑影與那莫名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的手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凡心中漾開層層漣漪後,便迅速消失在襄陽沉沉的夜色裡,再無蹤跡。館驛外巡邏士兵的腳步聲規律而冰冷,提醒著他此刻身陷囹圄的現實。那短暫的、莫名的信號,是希望之光,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林凡無從判斷,隻能將疑慮暫且壓下,全部的精力不得不轉向應對眼前最緊迫的危機——劉表的軟禁。
這一夜,林凡與劉擎皆是無眠。燭火在燈台上搖曳,將兩人凝重而疲憊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忽明忽暗,一如他們此刻晦暗未卜的前程。
“先生,劉景升此舉,究竟是為何意?”劉擎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和一絲憤怒,“莫非真聽信了蔡瑁那廝的讒言?還是…他查到了什麼,懷疑我等與伏牛山有染?”這種被懷疑、被掌控的感覺,讓他極為不適。
林凡目光沉靜,儘管內心同樣波瀾起伏,語氣卻儘可能保持平穩:“主公,稍安勿躁。劉表非是蔡瑁,不會僅因聯姻不成便行此等手段。其軟禁我等,無外乎幾種可能。”
他伸出手指,低聲分析:“其一,如主公所言,伏牛山之事,他或許掌握了更多我們不知情的線索,甚至可能得到了某些指向性極強的證據,懷疑我等知情不報,或有所牽連,故而扣押查問。其二,昨日宴席,我應對蒯越、蔡瑁乃至劉表本人,或許過於‘亮眼’,引起了劉表的忌憚。他欲借此敲打,甚至拖延我等歸期,以便更從容地插手南郡事務,安插親信,削弱我等實權。其三,也可能隻是出於極度的謹慎,在未徹底弄清伏牛山及其背後牽扯之前,將一切相關且有實力的人物都暫時控製起來,以免節外生枝。”
“無論哪種可能,”林凡總結道,眼神銳利,“被動等待,皆是最下之策。我等必須主動出擊,設法破局。”
“如何破局?”劉擎急切地問,“此刻我等連這門都出不去,如同籠中鳥,網中魚!”
“正是要讓他覺得,將我們這隻‘鳥’關在籠中,於他而言,是極大的損失,甚至是一種危險。”林凡的思維飛速運轉,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在他腦中成型,“劉表最關心什麼?是荊州的穩定,是他統治的鞏固,是應對袁術等外部威脅的能力。我等需向他證明,我們的價值,遠大於囚禁我們可能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風險’,甚至,釋放我們,能給他帶來更大的利益,能助他解決棘手的難題。”
“先生已有計策?”劉擎看到林凡眼中閃爍的光芒,精神微微一振。
“還需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劉表不得不重視我們意見的契機。”林凡沉吟道,“亦或…我們主動創造一個這樣的契機。”
接下來的兩日,館驛內的生活平靜得近乎壓抑。飲食供應無缺,侍從態度恭敬卻沉默,問及何時能見州牧或何時能離開,得到的永遠是“州牧大人有令,請二位安心靜待”的公式化回答。門外的守衛有增無減。
林凡卻並未虛度光陰。他利用這難得的“清靜”,向劉擎更深入地剖析荊州乃至天下的局勢,推演各種可能,同時也不斷觀察著館驛內外的細微變化。他發現,守衛的士兵雖然嚴格,但並非針插不入,每日清晨,都會有專人來收取換洗的衣物,午後,會有郎中前來為一位自稱腹痛的仆役診視真假難辨),這些或許都是能與外界產生微弱聯係的縫隙,但他不敢輕易嘗試,以免打草驚蛇。
他也在反複回憶、揣摩那個神秘的手勢,卻始終如同霧裡看花,難以抓住那絲模糊的靈感。
轉機發生在被軟禁的第三天下午。之前那名傳遞過消息的館驛仆役,再次前來更換燭台。在擦拭案幾時,他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快速說道:“今日州牧府議事,皆因南陽方麵要求增加今歲‘協餉’數額,且需以軍械抵償,態度強硬。州牧與蒯彆駕似有難色,蔡軍師主張強硬回絕。”
消息極其簡短,卻瞬間點亮了林凡腦海中的迷霧!
南陽袁術!索要巨額錢糧軍械!劉表麵臨兩難:答應則資敵壯大聲勢,且自損實力;拒絕則可能立刻引發袁術的大舉進攻!
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契機!
幾乎就在仆役退出的同時,林凡猛地站起身,對劉擎道:“主公,時機已至。請筆墨!”
他鋪開絹帛,略一思索,便奮筆疾書。這不是一封求饒信,也不是簡單的自辯狀,而是一份條陳,題為《陳南陽索餉事並議應對疏》。
在文中,他首先以極其恭順的語氣,表示聽聞州牧大人因南陽索餉之事憂心,身為下屬,雖在禁中,亦感同身受,願竭鄙誠,為州牧分憂。接著,他分析袁術此舉之目的:一則試探荊州虛實與劉表反應;二則勒索資源以充其日益膨脹的野心隱約暗示其或有僭越之舉);三則可能為後續動武製造借口。
然後,他提出了核心建議:不可直接應允,亦不可粗暴回絕。而應采取“拖”與“變”相結合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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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拖”,便是派遣能言善辯之士他暗指可派蒯良這類名士),前往南陽周旋,以“荊州初定,糧秣征集需時”、“軍械打造工藝複雜,工期漫長”等理由,儘量拖延時間,同時可提出以部分荊州特產如絲綢、漆器)替代錢糧軍械,試探對方反應。
而所謂“變”,則是林凡計劃的關鍵!他提出,即便最終需要支付部分“協餉”,也絕不可提供荊州最好的軍械。相反,應趁機“革新”軍械製式!
他詳細闡述:可在州牧主持下,推行一次全麵的“軍械製式厘定”。名義上是為了統一標準,便於大規模生產、調度和維修,提升荊州整體武備效率。實則,借此機會,暗中製定一套新的、與以往略有不同的度量標準例如在弩機射程、箭簇重量、槍矛長度等關鍵參數上做細微調整)。而後,將來送往南陽的“協餉”軍械,皆按此“新標準”製造。
他在文中極具誘惑力地描述此舉的“好處”:一,彰顯州牧大人勵精圖治,整武強兵之決心光明正大的理由);二,提升荊州自身軍械生產效率和戰鬥力對劉表有利);三,也是最隱秘的一點——交付給袁術的軍械,將與袁軍現有裝備製式存在細微差彆!其箭矢可能無法完全匹配南陽弓弩的弓力,其弩機零件可能與南陽舊弩無法通用,其槍矛長度可能與南陽軍陣戰術不合!這將極大降低這批軍械對袁術軍的即時提升效果,甚至可能因其製式混亂而在日後造成後勤麻煩,削弱其戰力!而荊州軍自身,則已全麵換裝或熟悉新標準,不受影響。
這簡直是一條絕妙的“陽謀”!既能部分滿足袁術的要求,避免立刻撕破臉,又能暗中使絆子,削弱敵人,還能提升自身,而且一切都在“統一標準、提升效率”的正當名義下進行,讓袁術吃了啞巴虧也難以明著指責!
寫罷,林凡吹乾墨跡,將絹帛仔細卷好。
“先生,此策能成嗎?”劉擎看完,眼中放光,卻又帶著擔憂。
“成與不成,總要試過才知道。”林凡沉聲道,“這是我等目前唯一能拿出的、足以打動劉表的‘籌碼’。”
如何將這份條陳送到劉表手中,又成了難題。直接要求麵呈?守衛絕不會通傳。通過館驛仆役?風險太大,且未必能直達劉表案頭。
就在林凡思索之際,他的目光無意中再次瞥見袖中那枚玄黑玉佩。鬼使神差地,他將其取出,小心地係在了絹帛的係帶之上。
然後,他喚來門外一名守衛隊長,神色平靜道:“勞煩將軍,將此物呈送州牧大人。就說南郡林凡,有感於大人治國之辛勞,偶得一小策,或可略解大人近日煩憂,冒昧呈上,僅供大人閒暇時一哂。”
那隊長接過絹帛,看到那枚樣式奇特的玉佩,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點頭,拿著東西轉身離去。
林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是一次賭博。賭劉表會對他的“策略”感興趣,賭那枚玉佩或許真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作用。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窗外日頭漸漸西斜。
就在林凡幾乎以為石沉大海之時,館驛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比平日巡邏的士兵更為急促和響亮。
之前那名守衛隊長去而複返,身後還跟著兩名一看便是州牧府親衛打扮、氣質更加精悍的甲士。
“林長史,”隊長的態度似乎恭敬了些許,“州牧大人有請,請隨我等前往州牧府。”
來了!林凡與劉擎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緊張與一絲希望。
“隻有林長史一人?”劉擎忍不住問道。
“州牧大人隻召見林長史一人。”隊長麵無表情地回答。
林凡深吸一口氣,對劉擎點了點頭,示意他安心,隨即整理了一下衣袍,跟著兩名親衛走出了館驛。這一次,門口的守衛並未阻攔。
再次踏入州牧府,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沒有引往宴廳或客廳,而是直接被帶往一處戒備更加森嚴的書房。書房內燈火通明,劉表正坐在案後,麵色沉靜,不怒自威。案上,正攤開著林凡那份條陳,旁邊,赫然放著那枚玄黑玉佩!
蒯良與蒯越竟也都在場,分坐兩側。蒯良目光溫和,帶著審視與好奇;蒯越則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透徹。蔡瑁並不在場。
“林凡,參見州牧大人,蒯彆駕,蒯治中蒯越ikey被表為治中從事史)。”林凡恭敬行禮。
劉表沒有立刻讓他起身,隻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那份絹帛,目光如炬,盯著他:“林凡,你這份條陳,很有意思。尤其是這‘軍械製式厘定’之策…你是如何想到的?又為何覺得,此策能解本牧之憂?”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巨大的壓力。
林凡保持躬身姿勢,從容應答:“回大人。此策並非憑空想出。凡在郡中,曾見郡兵軍械製式雜亂,有前朝舊製,亦有各地私造,甚至繳獲之賊械,彼此零件往往無法通用,修繕極難,臨戰易誤事。故早有統一規製之想。近日聞南陽之事,忽覺此想法或可一用。既可回應南陽之索求,又可借此機會,整飭自身武備,提升戰力。至於削弱南陽之效…此乃附帶之利,而非首要之目的。首要者,乃強我荊州自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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