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樓的寒意仿佛浸入了骨髓,伴隨林凡一路沉默地回到住處。高順那番亦真亦假、驚世駭俗的言語,如同鬼魅般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以魔製魔”、“星輝選中”、“魔潮將起”……每一個詞都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他獨坐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背上那溫熱的星辰印記,意識海中星盤緩緩旋轉,清冷的輝光似乎也驅不散那彌漫在郿塢上空的、無形的壓抑。
高順是敵是友?他的“道”與星盤是相克還是相生?他透露這些,是警告,是試探,還是某種意義上的結盟邀請?林凡發現,自己手中掌握的信息碎片太少,根本無法拚湊出完整的圖景。他就像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黑暗的迷宮,高順或許是指引路徑的微光,也可能是引向深淵的陷阱。
然而,未等他理清這紛亂的思緒,新的波瀾已然迫近。
翌日清晨,林凡照常前往匠作營。營區依舊被陷陣營嚴密把守,氣氛肅殺。他剛踏入核心工坊區域,便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凝滯。工匠們雖仍在忙碌,但眼神中少了往日的熱火朝天,多了幾分不安與疑慮。石魯見到他,立刻快步迎上,臉色難看地低聲道:“林頭兒,出事了!”
“何事驚慌?”林凡心頭一緊,麵上維持著鎮定。
“是……是陳宮先生。”石魯語氣帶著憤懣,“他半個時辰前帶人過來,說是奉溫侯之命,查驗匠作營賬目與物料庫存,尤其是……尤其是那些新煉出的‘林凡鋼’坯料和已打製的兵刃甲胄!”
陳宮?林凡眼中寒光一閃。果然,該來的總會來。自己風頭太盛,又經曆了夜襲之事,陳宮這等精於權謀之人,絕不會放過任何打壓異己、鞏固自身地位的機會。查驗賬目物料是假,找茬挑刺、甚至羅織罪名才是真!
“他們現在何處?”林凡沉聲問道。
“就在庫房那邊,正在逐一清點核對,態度……頗為嚴厲。”石魯憂心忡忡,“林頭兒,咱們的賬目和物料進出,可都是清清楚楚,經得起查的!就怕他們……”
“無妨,清者自清。”林凡拍了拍石魯的肩膀,安撫道,“帶我過去。”
庫房外,數名陳宮帶來的文吏和護衛肅立,氣氛凝重。庫房門大開,陳宮正負手立於其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堆放整齊的鋼坯和記錄竹簡。他身側一名管事模樣的文吏,正拿著算籌和賬本,大聲地念著數字,與庫房實際庫存進行比對,語氣咄咄逼人。
“……據此記錄,丙字號高碳鋼坯應存一百三十七塊,現清點為何隻有一百三十五塊?那兩塊去了何處?”那文吏抬起頭,目光如針般刺向負責看守庫房的工匠頭目。
那工匠頭目急得滿頭大汗,辯解道:“大人明鑒!昨日傍晚清點時還是足數的,入庫記錄在此!定是……定是那晚被賊人……”
“哼!”陳宮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賊人?那賊人莫非隻偷了兩塊鋼坯,卻對近在咫尺的工藝圖卷更感興趣?還是說,爾等借此為由,中飽私囊,監守自盜?!”
這頂帽子扣下來,那工匠頭目頓時麵如土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冤枉啊!小的們對溫侯、對林總監忠心耿耿,絕不敢……”
“陳先生。”林凡適時踏入庫房,聲音平靜,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先是扶起那名跪地的工匠頭目,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才對陳宮拱手一禮,“不知先生大駕光臨,林凡有失遠迎。賬目物料之事,乃林凡分內之責,若有疏漏,林凡一力承擔,與下麵工匠無乾。”
陳宮轉過身,臉上掛著一絲程式化的淡笑,眼底卻毫無暖意:“林先生言重了。宮奉溫侯之命,例行核查而已。畢竟匠作營如今關乎我軍根本,不容有失。隻是……”他目光掃過那賬本,“這數目似乎有些對不上,先生可知緣由?”
林凡心中冷笑,麵上卻愈發謙和:“先生明察。數目之差,林凡或知緣由。請隨我來。”他引著陳宮走到那堆放丙字號鋼坯的區域,指著邊緣兩塊顏色略顯暗沉、表麵有些許氧化痕跡的坯料道:“先生請看,這兩塊坯料,並非缺失,而是昨日試驗新淬火法時,火候稍有偏差,導致內部結構出現細微瑕疵,強度韌性未達標準,故而被判定為次品,已單獨記錄在冊,準備回爐重煉。負責記錄的工匠或許疏忽,未及時在總賬上標注‘待處理’,這才造成了數目差異。此乃林凡監管不力之過,請先生責罰。”
他言辭懇切,理由充分,且指出了記錄流程上的小疏漏,主動攬責,讓人挑不出毛病。那兩塊坯料也確實是試驗失敗的產物,並非憑空消失。
陳宮盯著那兩塊坯料,又看了看林凡坦然的目光,眼神閃爍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林凡應對得如此滴水不漏,連“罪證”都準備得如此充分。他沉吟片刻,對那文吏使了個眼色。文吏會意,立刻翻查旁邊的次品記錄冊,果然找到了對應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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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陳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看來是一場誤會。林先生治事嚴謹,連次品都記錄在案,倒是宮多慮了。”他話雖如此,卻並未就此罷休,轉而走向那些已打製好的新式環首刀和甲片,隨手拿起一柄刀,用手指彈了彈,又仔細看了看刃口和紋路。
“先生這‘林凡鋼’,確實非凡。”陳宮話鋒一轉,“不過,宮聽聞,煉製此鋼,耗費木炭、礦石甚巨,幾乎是舊法的三倍有餘。如今我軍四處用兵,糧草輜重皆需精打細算,長此以往,恐難以為繼啊。不知先生可有良策,降低這耗用?”
又是一個刁鑽的問題!直接質疑“林凡鋼”的成本效益,若不能給出合理解釋,之前的所有功勞都可能被打上“勞民傷財”的標簽。
林凡心念電轉,這個問題他其實早有考慮。他從容答道:“陳先生所慮極是。初期的確耗用較大,主因在於工藝尚未完全純熟,成品率有待提升,且為了追求最佳性能,選料也更為苛刻。然而,先生請看——”
他引著陳宮走到工坊內新改造的鼓風設備前,又指向一旁堆放的處理過的礦石。“我們已對鼓風之法進行改良,風力更穩,熱能利用率更高,理論上可節省近兩成木炭。同時,我們也在試驗對礦石進行初步篩選和焙燒,去除雜質,提升煉化效率。假以時日,待工匠技藝純熟,流程完全優化,耗用必會大幅下降。”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更重要的是,先生,一柄‘林凡鋼’刀,其鋒利與堅韌,足以抵得上三柄、甚至五柄舊式刀劍,且更不易損毀。將士手持此等利刃,臨陣殺敵,生存幾率大增,此等價值,又豈是區區木炭礦石所能衡量?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時的投入,是為了更長遠的勝利與更少的傷亡。”
他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既承認了初期問題,又給出了解決方向和遠景,更從戰爭效益和士卒生命的角度提升了格局,讓陳宮一時難以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