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殘陽,似乎總比其他地方更顯殷紅,如同浸透了洗刷不淨的血色,日複一日地塗抹在斑駁的城垣與空曠的戰場之上。曹軍退去已近旬月,空氣中那股濃烈的血腥與焦糊氣息,終於被初春泥土的腥甜和新生草木的微澀漸漸取代,但戰爭的創傷,卻如同城牆上那些猙獰的缺口與焦黑的灼痕,深深烙印在這片土地與每個人的心頭。
城內,不複往日的喧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疲憊的沉寂與重建的忙碌。大部分坍塌的房屋尚未來得及清理,殘垣斷壁間,偶爾可見幸存的百姓默默收拾著寥寥家當,臉上麻木多於悲傷。街道上,往來穿梭的多是巡邏的士卒、運送木石磚瓦的民夫隊伍,以及抬著擔架、將重傷員轉移到城內更安全區域的後勤人員。藥棚隨處可見,濃鬱的藥味混雜著隱約的腐臭,提醒著人們傷亡的慘重。郡守府臨時遷至城內一座保存尚算完好的官衙,進出之人皆步履匆匆,麵色凝重。
林凡站在臨時官衙的庭院中,手中拿著一份徐文剛剛呈上的、墨跡未乾的《樊城戰役善後及荊北恢複方略》。他看得極慢,眉頭微蹙。文書上的數字觸目驚心:錢糧耗損過半,軍械庫存告急,尤其是箭矢與霹靂車專用石彈,幾乎需要從頭積攢;南陽北部數個縣邑遭曹軍劫掠,春耕被嚴重耽誤,流民數量激增;陣亡將士的撫恤、傷殘者的安置,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本就拮據的府庫之上。
“軍師,”徐文的聲音帶著疲憊,眼窩深陷,“眼下最急迫的,是恢複生產,安撫流民,補充軍需。春耕誤了時節,秋收便無著落,屆時恐生內亂。然則,府庫空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林凡將文書合上,指尖在粗糙的紙麵上輕輕摩挲。“開源節流。”他吐出四個字,聲音平靜卻帶著決斷,“傳令各郡縣,減免本年度三成賦稅,鼓勵墾荒,官貸耕牛、糧種。所有工坊,優先保障農具打造。流民以工代賑,參與城防修複、水利整飭,按勞給予口糧。”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徐文:“節流方麵,郡守府及各官署,用度削減五成。非必要工程,一律暫停。陣亡將士撫恤,分三年撥付,但首次給付必須足額,以示信義。告訴各級官吏,非常時期,當與民共休戚,若有趁機盤剝、中飽私囊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
“屬下明白!”徐文肅然領命,他知道,這將是一場不亞於守城戰的內部整頓。
“軍工方麵,”林凡繼續道,“工匠營分為三班,日夜不停,全力打造箭矢、修複軍械。神機弩與霹靂車的製造圖紙,拆分交由不同匠頭負責,核心部件由你親自監督,嚴防技術外泄。另外,著令礦業司,加大桐柏山鐵礦與各地硝石、硫磺礦的開采力度,錢糧優先保障此處。”
“是!”
安排完內政與軍工,林凡邁步走出官衙,在周卓及一隊親兵的護衛下,再次登上了樊城北門城樓。眼前的景象依舊殘破,但已有了新的生機。大量的民夫在軍官指揮下,喊著號子,將巨大的條石和夯土壘砌進城牆的缺口;工匠們搭起腳手架,叮叮當當地修複著垛口和弩台;更遠處,被戰火焚毀的林地邊緣,已有農人冒著危險,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搶種些耐活的豆菽。
周卓跟在林凡身後,看著這一切,忍不住道:“軍師,弟兄們都說,隻要您在,荊北就在。曹仁那麼猛的攻勢,不也被咱們打回去了!”
林凡沒有回應這句帶著盲從信心的話語,他的目光越過正在修複的城牆,投向南方煙波浩渺的漢水,以及水對岸那座看似平靜的襄陽城,緩緩道:“擊退曹仁,隻是喘了口氣。真正的危機,或許才剛剛開始。”
周卓一愣:“軍師是指……曹操還會再來?”
“曹操自然不會甘心,但他此刻首要之敵是西涼馬超。我擔心的,是近在咫尺的‘盟友’。”林凡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
仿佛是為了印證林凡的擔憂,數日後,數份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幾乎同時擺在了他的案頭。
第一份來自江夏太守黃祖。信中,黃祖以極其憤懣的語氣稟報,近日來,江東水軍巡邏船隻出現在夏口、沙羨等江夏水域的頻率陡然增加,甚至數次越界挑釁,與江夏水軍發生小規模摩擦,雖未釀成大戰,但其咄咄逼人之態,已昭然若揭。黃祖判斷,周瑜很可能在醞釀大的行動。
第二份來自安插在江東的“暗羽”細作。密報稱,江東近來兵馬調動頻繁,尤其是水軍主力,似乎正在向柴桑、潯陽一帶秘密集結。同時,江東境內加大了糧草征收力度,並大量招募熟悉荊襄地理的向導,其意圖令人玩味。
第三份則來自荊南的諸葛亮。在這封以私人名義寫就、措辭含蓄卻意有所指的信中,諸葛亮提及江東使者近日頻繁出入公安,與劉備會談,言語間多試探荊北虛實,並對“荊襄同盟”的未來表示“關切”。諸葛亮提醒林凡,周瑜此人,雄心勃勃,絕不會坐視荊北壯大,尤其是在荊北新遭重創、曹操無力南顧之時,乃其擴張的“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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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份情報,指向同一個目標——江東,周瑜!
林凡將密報輕輕放下,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有一種“終於來了”的冷峻。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荊襄輿圖前,目光落在長江沿線,尤其是江夏、長沙那段與江東接壤的區域。
“周瑜……終究是忍不住了。”林凡低聲自語。他深知周瑜的驕傲與野心,曆史上的周瑜,便一直致力於全據荊州,打通西進益州的通道,以實現其“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的戰略構想。如今,自己這個橫空出世的“林軍師”雖然與孫劉結盟,但顯然並未被周瑜真正視為盟友,而是看作必須拔除的絆腳石。此前曹操大軍壓境,周瑜尚可作壁上觀,甚至趁火打劫,如今曹操退去,荊北虛弱,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時機!
“軍師,周瑜小兒敢來,俺老周第一個率兵過江,端了他的老巢!”周卓得知消息,怒不可遏,仿佛忘了此刻荊北的疲憊。
“匹夫之勇!”林凡斥責了一句,但語氣並不嚴厲,“江東水軍雄踞長江,我軍新創未愈,水軍更是薄弱,主動過江,無異以卵擊石。”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周瑜欲動,必借水道。其目標,首在江夏,意在切斷我荊北與長江下遊的聯係,孤立襄陽。其次,可能會伺機西進,威脅荊南,甚至直逼南郡。”
“傳令!”林凡轉身,語氣果決,“第一,命江夏黃祖,加強戒備,水軍船隻儘量避免與江東正麵衝突,依托岸防弩陣與營寨,采取守勢。同時,多派哨船,嚴密監控江東水軍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