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西北角。
這裡已不能再稱之為城牆,而是一片由碎石、斷木、凍硬的泥土和無數扭曲屍體堆積而成的巨大斜坡。曹軍的旗幟已經插上了斜坡的頂端,如同貪婪的鬣狗,正試圖將最後一點抵抗徹底撕碎。
高順半跪在一片殘垣斷壁之後,他的左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那是被倒塌的梁柱砸中所致,若非親兵拚死將他拖出,他早已被掩埋。他右手的環首刀已經崩斷了半截,左手緊緊握著一麵滿是刀痕箭孔的陷陣營盾牌,用以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鮮血從他的額角不斷淌下,模糊了左眼的視線,但他僅存的右眼,依舊冰冷地注視著前方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曹軍。
他身邊的陷陣營士兵,已不足三十人,人人帶傷,幾乎個個力竭,卻依舊如同釘死在陣地上的楔子,用身體、用斷刃、甚至用牙齒,死死抵擋著數倍於己的敵人。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兵刃碰撞聲、以及利刃入肉的悶響。
張繡在不遠處,他的長槍早已折斷,此刻正揮舞著一把撿來的環首刀,狀若瘋虎,他身上至少添了四五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征袍,動作明顯遲緩,卻依舊咆哮著,將靠近的曹軍劈翻。他的親兵已全部戰死,這位昔日的西涼梟雄,此刻如同窮途末路的孤狼。
“將軍!守不住了!突圍吧!”一名陷陣營隊正用盾牌撞開一名曹兵,嘶聲對著高順喊道,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高順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越過廝殺的戰線,投向城內。城中還有零星的抵抗,但更多的,是絕望的哭喊和曹軍士兵瘋狂的獰笑。宛城,已經破了。從城牆被徹底突破的那一刻起,陷陣營的任務,就從守城,變成了為城中殘存軍民、為張繡將軍,爭取最後一點撤退的時間。
他猛地用斷刀敲擊了一下盾牌,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是陷陣營死戰的信號。
剩餘的二十多名陷陣營士兵聞聲,眼中最後一絲波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與死亡融為一體的平靜。他們不再防禦,而是以一種近乎自殺的方式,向前發起了反衝鋒!用自己最後的生命,為身後換取那微不足道的幾息時間!
高順也想站起來,加入這最後的衝鋒,但他的腿已無法支撐。他看著那些追隨他多年的兒郎,如同撲火的飛蛾,一個個倒在曹軍的刀槍之下,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楚與無力。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帶著淒厲的尖嘯,穿透混亂的戰場,直奔高順麵門!他已無力閃避,隻能下意識地抬起殘破的盾牌。
“噗!”
箭矢深深紮入盾牌,力道之大,震得高順手臂發麻,本就強撐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一隊穿著曹軍服飾、卻動作異常矯健的人,如同鬼魅般穿過戰場,精準地向他倒下的位置撲來……
柴桑,都督府內的氣氛,比宛城的戰場更加詭譎難測。
周瑜麵前,並排放著三份文書。一份是程普軍中以“積勞成疾”為名發來的正式訃告,一份是孫權措辭嚴厲、要求他即刻返回吳縣“述職”並“協辦程公後事”的手令,最後一份,則是林凡與劉備聯名發出的、近乎最後通牒的急信。
三份文書,如同三把無形的枷鎖,從不同的方向,套向他的脖頸。
程普之死引發的風暴,遠比他預想的更加猛烈。吳縣方麵,張昭等人借題發揮,聯名上書,直言他“專權跋扈,逼死重臣”,要求孫權削弱其兵權。軍中,尤其是那些與程普有舊、或對周瑜激進策略不滿的將領,更是人心浮動,暗流洶湧。甚至連一直支持他的魯肅,此次也保持了沉默,眼神中帶著不認同。
而林凡和劉備的信,則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腰眼上。信中毫不客氣地指出,宛城失守就在眼前,曹操下一步必是整合力量,猛撲江夏、竟陵,若此二地再失,曹操水陸並進,順流而下,江東門戶洞開,覆滅之禍,近在眼前!
“公瑾兄雄才,豈不知唇亡齒寒之理?坐觀成敗,或可收一時之利,然猛虎噬儘羔羊,下一個目標,又會是誰?屆時,兄台縱有擎天之誌,恐亦難擋傾巢之師!何去何從,望兄台慎思,勿使江東六郡,因一念之差而儘付劫灰!”
信的末尾,語氣已然極為沉重。
周瑜的手指在那份最後通牒上緩緩劃過,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何嘗不知林凡所言非虛?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被林凡和劉備當槍使,不甘心放棄那“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最佳局麵!
“都督,”呂蒙低聲道,“吳侯手令催得急,軍中流言亦需平息。宛城已破,林凡、劉備獨木難支,我軍若再不動,隻怕……屆時曹操勢大,我軍獨力難支啊!”
連呂蒙都動搖了!周瑜心中一股無名火起,卻又無處發泄。他知道,程普的死,如同一盆冷水,澆醒了很多沉浸在“漁翁”美夢中的人。現實是殘酷的,曹操這頭猛虎,絕不會因為江東的觀望而停下吞噬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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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腦海中飛速權衡。繼續強硬,固然可以維持表麵權威,但內部隱患已生,孫權猜忌已起,若再坐視荊北徹底淪陷,他將徹底失去大義名分,甚至可能被內部政敵和外部壓力聯手推翻!而若出兵……雖是被林凡和劉備利用,卻也能借此整合內部,將矛盾轉向外部,重新樹立威信,更能將曹操主力阻擋在長江以北,為江東贏得寶貴的喘息和發展時間。
利弊得失,在他心中反複拉扯。
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決然!
“傳令!”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斬釘截鐵,“水軍主力,即刻起錨,前出至赤壁、烏林一線,沿江布防,做出西進姿態,威懾曹軍側翼!”
“再令,淩統率五千精兵,乘快船,溯江西上,進駐夏口,聽候劉皇叔調遣!記住,是聽候調遣,但需保持我軍獨立建製!”
他還是留了一手,隻派出部分兵力,並且明確了“聽調不聽宣”的原則。
“另外,”周瑜看向呂蒙,“以本督名義,起草一份奏章,呈報主公。詳陳曹操之威脅,闡明出兵之必要性,並……自請處分,言程公之事,乃臣監察不力,致使小人作祟,流言傷人,懇請主公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