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已經過去三年了,但我至今不敢在深夜獨自乘坐電梯。哪怕是在人聲鼎沸的正午,每當電梯門緩緩關閉,金屬箱體開始下沉,我都會不可抑製地想起那張灰敗浮腫的臉,以及它咀嚼時發出的,濕漉漉的、粘稠的聲音。
我叫李哲,這件事始於三年前,我剛搬進錦蓉府小區18棟的那天。
錦蓉府算是個中檔小區,我買的是一棟二手oft,價格比市場價低了足足兩成。原房東急於出手,隻含糊地說工作調動,要舉家遷往外地。當時我沉浸在撿漏的喜悅裡,並未深思其中蹊蹺。現在想來,他蒼白的臉色和偶爾瞥向角落那莫名恐懼的眼神,或許早已說明了一切。
房子在頂樓,28樓。視野極好,采光絕佳。唯一的缺點是,這棟樓是小區最早建成的一批,隻有一部電梯在運行。另一部的門框還在,卻用水泥封死了,像個拙劣的補丁。
搬進來的頭幾天,一切正常。直到某個深夜,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那不是尋常的噪音,它很輕,卻極具穿透力。像是……有很多人在我頭頂很低的地方竊竊私語,聲音含混不清,又帶著一種濕冷的粘稠感,順著牆壁緩緩滲下來。我坐起身,側耳細聽,聲音又消失了。隻有空調主機低沉的嗡鳴。我以為是樓上鄰居晚歸,或者是水管流動的聲音,翻個身也就睡了。
可從那天起,這種聲音幾乎夜夜造訪。
而且,我漸漸發現這棟樓有些不對勁。明明是入住率不低的小區,可我乘坐電梯時,卻很少遇到鄰居。即便遇到,他們也總是麵無表情,眼神空洞,對我這個新來的住戶沒有任何好奇,仿佛我隻是空氣。電梯裡的信號也格外的差,手機屏幕總是顯示“無服務”,像一個與世隔絕的鐵棺材。
真正的異變,發生在一個周五的晚上。
我加完班回家,已是深夜十一點。大堂空無一人,燈光慘白。我按下電梯上行鍵,電梯從負一樓緩緩升上來。
“叮——”
門開了。裡麵空無一人。
我走進去,按下28樓。電梯門緩緩合攏,開始上升。
就在數字跳到“15”時,頭頂的燈管猛地閃爍了幾下,光線驟然暗了下來,變成一種昏沉的、帶著汙濁感的黃色。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開來。
那是一種混合了陳舊泥土、腐爛植物,以及某種……類似於過期供香的味道。潮濕,陰冷,直往鼻子裡鑽。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按了按開門鍵,毫無反應。電梯依舊平穩上升。
突然,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電梯的金屬內壁。那打磨得不算光滑的金屬表麵,模糊地映出我的身影,以及……我身後的景象。
在我身後,那狹小的、本該空無一物的角落裡,似乎蹲著一個人影。
很小,很矮,像是個蜷縮起來的孩童。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我猛地轉過頭——
角落裡空空如也。隻有冰冷的金屬壁。
是錯覺?加班太累產生的幻覺?
我喘著粗氣,轉回頭,再次看向金屬內壁。
那個模糊矮小的人影,依舊蹲在那裡!甚至,比剛才更清晰了一些!我能看到它佝僂的背部輪廓,和一個……微微晃動的、圓滾滾的腦袋陰影。
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心臟。我不敢再回頭,隻能死死盯著金屬壁倒影,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電梯還在上升……20……21……22……
那影子在動!
它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
金屬壁的倒影扭曲模糊,我看不清它的五官,隻能感覺到那應該是一張臉的位置,是一片更深沉的黑暗。
然後,我聽到了聲音。
不是從身後傳來,更像是直接在我腦子裡響起的。
一種極度的、令人牙酸的……饑餓感。
不是聲音,是一種純粹的感覺。空虛、絞扭、帶著無儘渴望的啃噬欲。我的胃部也跟著一陣痙攣,泛起酸水。
“……餓……”
一個模糊的音節,夾雜在那種詭異的饑餓感中,鑽進我的腦海。
“……好餓啊……”
聲音蒼老、沙啞,帶著泥土堵塞喉嚨的沉悶感。
我幾乎要尖叫出來,雙腿發軟,死死抵住電梯壁才沒有癱下去。
數字跳到“28”。
“叮——”
燈管“啪”地一聲恢複了慘白的光亮,那股詭異的腐土臭味瞬間消失,腦中的饑餓嘶吼也戛然而止。
電梯門順暢地打開,外麵是我家所在的,安靜明亮的樓道。
我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後背重重撞在自家冰冷的防盜門上,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電梯門正緩緩合攏,裡麵空無一人,隻有一片死寂。
那一夜,我開著所有的燈,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我告訴自己,那是幻覺,是疲勞過度。可那冰冷的觸感,那腐臭的氣味,那直接烙印在腦髓裡的饑餓嘶吼,真實得讓我無法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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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我頂著黑眼圈,找到小區裡一個相熟的保安,遞了根煙,旁敲側擊地問起這棟樓,特彆是那部被封死的電梯。
老保安五十多歲,在這裡工作有些年頭了。他接過煙,聽到我的問題,臉色微微變了變,四下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老弟,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強作鎮定:“沒有,就是好奇,為什麼隻有一部電梯。”
老保安吐了個煙圈,眼神有些飄忽:“這事兒,邪性。那部電梯,當初施工的時候就出過事,死了個工人。封了之後,倒是消停了一陣。可大概從三四年前開始,就怪事不斷了。”
“什麼怪事?”
“主要是夜裡。”他聲音更低了,“有人聽到封死的電梯井裡有動靜,像是有東西在爬。還有人說,在運行的電梯裡,聞到過供香和泥土味兒……最邪門的是,好幾家都反映,深更半夜,會聽到一種……很多人一起挨餓的呻吟聲,從牆壁裡,從地板下麵透出來。”
很多人一起挨餓的呻吟……
我想起每晚滲透下來的粘稠低語,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後來呢?沒人管嗎?”
“管?怎麼管?”老保安苦笑,“物業請過人來看,和尚道士都來過,屁用沒有。有個有點名氣的風水先生來看了一眼,扭頭就走,說‘此地土地神餓極了,正在吞吃香火根基,他管不了’。還說我們這棟樓,正好建在了原來一個小土地廟的舊址上,施工時可能還衝撞了什麼。這樓的地基,就像個漏底的碗,留不住一點香火願力,反而把供奉都變成了怨氣。住在裡麵的生人陽氣,都快被吸乾了。所以這樓裡的人,才一個個死氣沉沉……”
土地神?餓極了?
我想起《子不語》裡似乎有個故事,說一方土地神因為無人祭祀,落魄受餓,形如乞丐……
難道,那個蜷縮在電梯角落的矮小影子,就是這方“受餓”的土地?
它不是應該保佑一方的神靈嗎?怎麼會變成這般……充滿惡意和饑渴的恐怖存在?
恐懼並沒有因為找到可能的解釋而消散,反而更加沉重。我知道,它盯上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噩夢。
那“東西”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不再局限於電梯。深夜,我時常聽到廚房裡有細微的咀嚼聲,走過去卻隻看到空蕩蕩的灶台。衛生間的地漏裡,會莫名湧出帶著腥味的濕泥。鏡子裡,偶爾會閃過一個矮小佝僂的影子。
最可怕的是家裡的窗戶。28樓,窗外本該是夜空或對麵的樓宇。但有好幾次,在深夜熄燈後,我無意中瞥向窗戶,玻璃上竟然緊貼著一張灰敗浮腫的臉!臉很小,皺巴巴的,眼睛是兩個空洞,嘴巴的位置是一個不斷開合、深不見底的黑洞。它就那樣緊貼著玻璃,無聲地朝我嘶吼著那可怕的饑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