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蓮穿針的手頓了頓,針尖不小心紮在手指上,擠出顆小小的血珠,滴在碎花布上,像朵小小的紅梅花。她把手指含在嘴裡,心裡有點酸:“他啊,就是嘴笨,心裡比誰都有數。”她想起李強臨走時,偷偷在她枕頭底下塞了五十塊錢,那是他打零工攢的,皺巴巴的,全是零錢。他說“留著給小石頭買糖吃,彆太省著自己”,當時她沒說啥,轉過身就哭了,覺得自家男人,咋就這麼實誠。
夜裡,王秀蓮把縫好的被子拆開,被頭果然收得太窄,棉絮都擠成了團。她往裡麵續了把新棉絮,用尺子量著,放寬了兩寸,針腳走得又勻又密,比給小石頭做棉襖時還仔細。被腳的地方加了層厚布,是用她的舊棉襖改的,棉花是去年新彈的,軟得像雲朵,摸著手感特彆好。
縫到中間的時候,她又想起那個“申”字,忍不住笑了——原來他最滿意的是中間那段,那裡剛好蓋著心口,不寬不窄,像她以前貼著他後背睡覺時的溫度,暖乎乎的,讓人踏實。
第四節:布老虎的回信
三天後,王秀蓮把重新縫好的被子寄了出去。這次,她在被角上縫了個小小的布老虎,是用小石頭穿舊的虎頭鞋改的,老虎的耳朵用紅布縫的,眼睛是兩顆黑紐扣,尾巴上拴著根紅繩,紅繩上還拴著張紙條,上麵是她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的:“再瞎寫信打啞謎,就讓娃認你當‘甲由’蟑螂),看你丟人不丟人!”
寄完包裹,她去村口的小學接小石頭。老師笑著說,小石頭今天在課堂上畫了個大老虎,還跟同學說“這是我娘縫的布老虎,要寄給我爹,咬他,誰讓他不回家陪我”。王秀蓮摸著兒子的頭,眼眶有點熱,她蹲下來,把兒子摟在懷裡:“你爹是想多掙點錢,給你買新書包,買小汽車,等開春了,他就回來了。”
小石頭仰著小臉,眼睛裡還帶著點委屈:“我不要新書包,也不要小汽車,我就要爹回家,給我紮新的風箏,上次那個都壞了。”他從兜裡掏出塊碎糖,是早上王秀蓮給他的,糖紙都皺了,“這個留給爹,甜的,他吃了就不想家了。”
王秀蓮把糖紙展開,裡麵的糖塊已經化了一半,黏在紙上像塊小小的琥珀。她想起李強小時候愛吃甜的,有次偷了鄰居家的棗,被鄰居追著打,還是她把他護在身後,替他挨了兩巴掌。那時的他,就像現在的小石頭,眼裡隻有吃的,心裡卻藏著對人的在乎,實誠得很。
深圳的工棚裡,李強拆開包裹的時候,正好趕上歇工。被角的布老虎“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尾巴上的紅繩纏著張紙條,工友們都湊過來看熱鬨。工頭的侄子小王識點字,拿起紙條念出聲:“再瞎寫信打啞謎,就讓娃認你當‘甲由’蟑螂),看你丟人不丟人!”一屋子人頓時笑炸了鍋,有人拍著李強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強哥,你家嫂子這批評人都這麼有水平,比工頭的罰款單有意思多了!”
李強的臉漲得通紅,趕緊把布老虎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麵的灰塵。老虎的爪子上還縫著顆藍彈珠,是小石頭的寶貝,他摸了摸,彈珠還是涼絲絲的,像兒子的小手。他又摸了摸被頭的針腳,比上次寬了兩寸,針腳走得密密實實的,像他娘以前納的鞋底,看著就結實。中間的棉絮蓬鬆得很,按下去半天彈不起來,還帶著股淡淡的艾葉香,鑽進鼻子裡,像回到了家裡的炕頭,暖乎乎的。
“強哥,你媳婦這手藝,不去開個棉被鋪可惜了!”老王湊過來,指著布老虎的耳朵,“這老虎耳朵縫得真像,比集市上賣的還好看。對了,這老虎尾巴上的紅繩,是不是去年你給嫂子買的紅頭繩?我記得你說嫂子紮辮子好看,特意去集市買的。”
李強沒說話,隻是把那張紙條疊成小塊,塞進貼身的口袋裡。他想起去年教王秀蓮認字,她總把“甲由”念成“蟑螂”,笑得直不起腰,說“這倆字長得就像蟲子,難看死了”。他看著被角的布老虎,突然明白,她早就懂了他寫那三個字的意思——“甲”是想她勒著他的脖子撒嬌,“由”是念著她焐熱他腳脖子的暖,“申”是中間那寸貼心的溫度,是家的味道。
夜裡,李強把被子蓋在身上,艾葉的香味混著棉絮的甜,像王秀蓮躺在他身邊。他摸出枕頭底下的玻璃彈珠,藍瑩瑩的,在月光下泛著光,突然就想家想得厲害,眼淚打濕了枕巾,像被雨水打濕的工地,一片冰涼,卻又帶著點盼頭。
第五節:風箏線的儘頭
清明前的一天,天剛蒙蒙亮,王秀蓮正在院裡翻曬棉絮,晨露沾濕了她的布鞋,指尖觸到棉絮裡的舊補丁,還能想起是去年冬天給老伴補棉襖時留下的。院角的老槐樹剛冒出新芽,嫩綠色的芽尖掛著露珠,風一吹就輕輕晃,像極了小時候孫子攥在手裡的風箏線。
突然,遠處土路上有個熟悉的身影晃了晃——背著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包帶磨得發亮,斜挎在肩上,步伐有點急,卻走得穩當。王秀蓮眯起眼,手搭在額前擋著晨光,心裡“咯噔”一下:那背影,怎麼這麼像走了三年的兒子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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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的棉叉“哐當”掉在晾衣繩上,棉絮散了一地,可她顧不上撿,拔腿就往院外跑,布鞋踩在露水地裡,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腳也渾然不覺。“建軍?是建軍不?”她的聲音有點發顫,喊出口時才發現喉嚨乾得發緊,這三年來,她無數次在夢裡這麼喊,可每次睜開眼,隻有空蕩蕩的堂屋和老伴的遺像。
那身影頓住了,慢慢轉過身。帆布包從肩上滑下來一點,露出裡麵塞得鼓鼓囊囊的東西,手腕上還戴著塊舊手表,表鏈斷了一節,用紅繩係著——那是建軍十八歲生日時,她用攢了半年的雞蛋錢買的,他走的時候,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媽……”男人的聲音也帶著顫,快步走過來,王秀蓮這才看清他的臉:眼角多了幾道細紋,下巴上冒出青茬,可那雙眼睛,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看她時總帶著點憨笑。帆布包沒拿穩,“嘩啦”一聲掉在地上,裡麵的東西滾了出來——有給她買的老年機,屏幕貼了層保護膜;有給鄰居張嬸帶的杭州絲巾,還是她當年念叨過想要的;還有一遝厚厚的病曆單,最上麵那張寫著“胃癌術後複查,未見異常”。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怎麼才回來啊!”王秀蓮撲過去,抱住兒子的胳膊,手指摸到他胳膊上的疤痕——那是他小時候爬樹摘棗摔的,現在還留著印。眼淚一下子湧出來,砸在兒子的工裝褲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爸走的時候,還攥著你的照片,說等你回來……”
建軍蹲下來,把散落的東西撿回包裡,指尖碰到母親粗糙的手,像摸到了老樹皮。“媽,對不起,我走的時候沒跟你說,是怕你擔心。”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一遝嶄新的錢,“我在杭州治病,醫生說要化療,怕花錢,就沒敢跟你說。後來病好了,我就去工地乾活,攢了點錢,想著清明前回來,給我爸上墳,也給你個驚喜。”
風把老槐樹的新芽吹得沙沙響,遠處傳來賣豆漿的吆喝聲,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母子倆身上,暖融融的。王秀蓮抹了把眼淚,拉著兒子往院裡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快進屋,媽給你煮了雞蛋,還熱著。你爸的遺像就擺在堂屋,他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肯定高興。”
進屋時,王秀蓮才發現,建軍帆布包側袋裡露著個風箏,是個孫悟空的圖案,邊角有點磨損,線軸還纏在上麵。“這是……”她指著風箏,突然想起建軍小時候,總纏著她做風箏,每次放起來,都拽著線跑,喊著“媽,你看,孫悟空飛上天了!”
“這是我在杭州夜市買的,想著回來給你放。”建軍撓撓頭,眼裡帶著笑,“小時候你總說,風箏線的儘頭,就是家的方向。我在杭州的時候,每次想你,就拿出來看看,想著總有一天,要順著這根線,回到家。”
王秀蓮看著那隻風箏,突然笑了,眼淚卻又掉了下來。她轉身去廚房端雞蛋,腳步踩在青石板上,心裡像揣了個暖爐。窗外的晨光越來越亮,老槐樹上的新芽綠得發亮,她知道,這三年的牽掛和等待,終於像風箏線一樣,把她的兒子,從遙遠的地方,拉回了家的方向。
清明那天,建軍拿著風箏,帶著母親去了父親的墳前。他把風箏放得很高,孫悟空的圖案在藍天上飄著,線軸攥在母親手裡。王秀蓮抬頭看著風箏,輕聲對丈夫的墳塋說:“老伴,你看,咱們的兒子回來了,他沒讓咱們失望,風箏線的儘頭,他還是找到了家。”
風把她的聲音吹得很遠,風箏在天上穩穩地飛著,線軸在手裡輕輕顫動,像極了父親當年牽著兒子的手,溫暖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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