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晃悠的針管
南湖市立醫院住院部三樓的走廊,消毒水味濃得能鑽進人的每個毛孔,混著中藥房飄來的苦氣,在瓷磚地上繞著圈兒打旋,聞著都讓人打哆嗦。護士劉小雅捏著針管的手指關節泛白,針管裡的鎮靜劑在日光燈下晃悠,細碎的光忽明忽暗,活像條蜷著身子、隨時要撲人的銀蛇。
“張醫生,這針真非得打啊?”劉小雅的白大褂下擺蹭過牆角的滅火器,蹭出“沙沙”的響,“302床那大爺今天出院,行李都收拾得能直接拎走了,剛才還跟護工吹呢,說出去第一頓就得整個牛油火鍋,要‘慶祝重獲自由’!”
張醫生的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尖,他騰出一隻手往上推了推,另一隻手在病曆本上“唰”地圈出“賬單金額”四個字,筆尖的墨汁在“元”上洇開,活像個黑黢黢的大墨團。“你進去瞅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聲音壓得低,還帶著點悶,像塊浸了水的棉花,“那李大海,上周騎電動車摔斷了腿進來的,昨天還跟小護士吐槽‘醫院的飯比看守所的還難吃’,我看他是沒見識過咱這賬單的厲害——保管他看完,比吃了黃連還苦。”
劉小雅手裡的針管“哐當”晃了一下,差點掉地上。她猛地想起昨天給李大海換吊瓶的場景:老爺子正捧著個泡麵桶,塑料叉子在碗沿上敲得“叮叮當當”,跟敲快板似的,還衝她樂:“妹子,你嘗嘗?這麵雖說比我媳婦做的差遠了,但餓的時候吃著也香!等我出院,請你吃海底撈,咱點最貴的肥牛!”當時她嘴都抿成了線,愣是沒敢說——那碗普普通通的紅燒牛肉方便麵,在醫院收費係統裡,名字都給包裝成了“營養膳食調理套餐”,標價8800元,比她一個月工資還多!
病房門沒關嚴,留了道縫。劉小雅湊過去瞅,好家夥,李大海正把病號服往旅行袋裡塞,動作快得跟逃荒似的,生怕慢一秒就被人攔下。他那條打了石膏的腿往地上一杵,單腳蹦著收拾東西,嘴裡還哼著《好運來》,跑調跑得能把天花板上的牆皮震下來,隔壁床要是有人,估計得以為是誰家裝修電鑽響了。
“哥,先停會兒,打一針緩緩?”劉小雅推門進去,手裡的針管轉了個圈,金屬反光“唰”地掃過李大海的臉,晃得老爺子趕緊眯起眼。
李大海的手“啪”地一抖,手裡的保溫杯蓋掉地上,不鏽鋼內膽撞在瓷磚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跟敲鑼似的。他眉毛擰成了疙瘩,活像個打了結的麻繩:“出院打啥針?我又沒瘋!”他的目光掃到劉小雅白大褂口袋露出來的賬單一角,那數字後麵的零一串接一串,跟糖葫蘆似的,頓時嗓門就高了:“你們這醫院,不會是想訛人吧?我就摔斷個腿,難不成還得把家底都賠在這兒?”
劉小雅往消毒棉上猛哈了口氣,酒精味“呼”地飄過去,嗆得李大海直皺眉。她一邊擦著老爺子的胳膊,一邊撇撇嘴:“不是我要打,是醫生怕你瞅見賬單,直接在這兒撅過去——到時候還得再收你個‘急救費’,更不劃算。”針尖“噗”地刺破皮膚,她慢悠悠補了句,“對了哥,就昨兒你吃那碗泡麵,咱醫院給它配的碗,那可是純金鑲鑽的,不然能收你八千八?”
李大海的胳膊“騰”地一抽,差點把劉小雅手裡的針管甩飛。老爺子眼睛瞪得溜圓,嗓門陡然拔高,震得窗戶玻璃都嗡嗡響:“啥碗能值這價?慈禧太後當年用的碗也沒這麼貴吧!你們這是敲詐!我要投訴!我要找媒體曝光!”
劉小雅把針管裡的液體推完,用棉簽按在針眼上,力道大得跟蓋章似的,生怕老爺子再亂動。“投訴電話在床頭貼著呢,分機號888,好記!”她憋著笑,故意逗他,“你打通了記得說是302床的,說不定院長心情好,給你打個九折,八千八變七千九,多劃算!”她瞅著李大海的眼神漸漸發直,嘴巴還保持著張嘴的姿勢,跟尊被凍住的兵馬俑似的,又補了句,“哥,你這眼皮打架的頻率,不去參加‘眼皮奧運會’可惜了,指定能拿金牌!”
話音剛落,李大海的頭就“咚”地往旅行袋上一靠,睡著了,嘴角還留著沒閉上的縫,活像個沒關緊的閘門。
第二節:心跳賬單
李大海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趴在旅行袋上,口水把帆布泡出了一大片深色的印子,跟地圖似的。他剛想坐起來,就聽見“啪”的一聲——張醫生正把一疊賬單摔在床頭櫃上,動作重得能把抽屜震出來,賬單邊角都被摔得卷了邊。
“瞅瞅,這才哪兒到哪兒,還有更狠的!”張醫生的金絲眼鏡在賬單上投下三角形的陰影,跟偵探小說裡的反派似的,“你這床位費,不是按天算的,是按心跳次數算!昨晚你失眠,多跳了八十下,額外收二百八——這還是給你按‘批發價’算的,要是白天跳多了,還得加錢!”他的手指在“氧氣費”那欄敲得“噠噠”響,跟敲算盤似的,“還有你吸的氧氣,裡麵摻了嶗山白花蛇草水,說是‘增強免疫力’,每毫升加收十塊。你想想,你吸了多少,這錢不得往上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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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海的手指在賬單上使勁摳,指甲縫裡都沾著旅行袋上的線頭,差點把賬單摳破。他指著“護理費”那行字,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還帶著顫音:“掀次被子三百?你們這護士的手是金做的啊?我在家掀被子,還得給我媳婦錢不成?”
“這算便宜的了。”張醫生翻開下一頁賬單,圓珠筆在“陪嘮嗑費”上畫了道波浪線,跟畫心電圖似的,“你前天跟護士吐槽你前任,足足說了三小時,每小時五百,這還是‘友情價’——要是換了彆的病人,最少得收八百!”他突然壓低聲音,跟說悄悄話似的,“你不知道,上次有個大爺跟護士聊了一下午抗戰故事,最後收了五千,說是‘曆史文化傳播費’,還說這是‘知識付費’,合理!”
李大海猛地從旅行袋上抬起頭,石膏腿往地上一杵,劃拉出“吱呀”一聲刺耳的響,跟指甲刮黑板似的。他腦子裡“嗡”的一聲,想起前天跟護士吐槽的場景:“那娘們嫌我窮,跟著個開寶馬的跑了!其實我那輛二手捷達,雖說舊了點,但開著穩啊!她就是眼皮子淺……”當時說得解氣,現在一想,每句話都像在燒錢,說一句就得好幾塊,比他抽煙還貴!
“我要找你們院長!我要跟他評理!”李大海掙紮著要站起來,手還沒撐住床,就被劉小雅按住了肩膀。小姑娘掌心的溫度透過病號服傳過來,跟塊滾燙的烙鐵似的,燙得他一哆嗦。
“哥,你可彆衝動!”劉小雅趕緊把杯溫水遞到他嘴邊,“鎮靜劑的勁還沒過去呢,你現在蹦起來,指定得臉先著地,跟拍黃瓜似的,到時候臉腫了,還得再收你‘外傷處理費’!”她指了指賬單最下麵一行,無奈地歎了口氣,“還有這個‘康複指導費’,其實就是護工教你怎麼拄拐杖,總共說了三句話,收了兩千——比說相聲還賺錢!”
李大海的目光在賬單上掃來掃去,突然“噗嗤”一聲笑了,笑聲在病房裡撞來撞去,跟回聲似的:“我把這病號服順走!折舊費扣他們賬上!”他拍著旅行袋,帆布發出“膨膨”的響,跟敲鼓似的,“這衣服料子差得能透光,風一吹都能看見裡麵的秋衣,最多值五十塊!扣完折舊費,我看他們還怎麼坑我!”
張醫生在旁邊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正好落在李大海得意的臉上,跟潑了盆冷水似的:“你可彆想了,這病號服是醫院租的,不是送的。租金一天五百,你穿了三天,正好一千五——夠抵那碗泡麵的零頭了,還想扣折舊費?沒讓你多交錢就不錯了!”
李大海臉上的笑瞬間僵住,跟被凍住的湖麵似的,連嘴角都不動了。他一把抓住劉小雅的手腕,指節捏得發白,聲音都帶著哭腔:“妹啊,再給我來一針!我現在看見這醫院就犯暈,不鎮靜鎮不住啊!再看這賬單,我怕是要心梗了!”
第三節:消失的吊瓶
劉小雅拿著第二支鎮靜劑進來時,剛推開門就被閃光燈晃了眼——李大海正舉著手機拍賬單,閃光燈“哢嚓哢嚓”地閃,在病房裡跳來跳去,跟迪斯科舞廳的燈似的,晃得人眼睛疼。老爺子的旅行袋敞開著,裡麵除了件洗得發白的換洗衣裳,就隻有半包抽剩的煙,還有張皺巴巴的彩票,號碼是上周買的,還沒兌,估計是想等著出院了再去碰運氣。
“哥,這針算我友情讚助,不收你錢。”劉小雅手裡的針管在燈光下晃了晃,跟耍魔術似的,“畢竟你賬單上‘過度醫療費’那欄,都快寫不下了,我再收你錢,良心不安。”
李大海沒躲,任由針頭紮進胳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屏幕,手指還在上麵劃來劃去,跟要把賬單刻進屏幕裡似的。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還夾雜著委屈:“我要把這賬單發到網上,讓大家都評評理!我就是摔斷個腿,又不是換了個腎,憑啥收我十二萬八?這錢夠我買輛新的電動車了!”
劉小雅推藥的手頓了頓,動作慢了下來。她腦子裡突然想起昨天核對收費記錄的場景:李大海明明住的是普通病房,賬單裡卻多了項“重症監護費”,每天兩千,收了五天,整整一萬;還有“專家會診費”,五千塊一次,說是請了“北京來的專家”,可她壓根沒見專家來過302床,連影子都沒有——估計是“空氣專家”吧!
“哥,有些費用……可能是係統錯收了。”劉小雅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還得湊到李大海耳邊說,生怕被彆人聽見,“我幫你查查,說不定能減掉點,總不能讓你吃這虧。”她的白大褂口袋裡,藏著張皺巴巴的紙條,是護士長昨天塞給她的,上麵就一句話:“302床的賬,按vip標準收,院長親戚的朋友,彆問為什麼,照做就行。”字寫得龍飛鳳舞,卻看得她心裡發堵。
李大海的眼睛突然亮了,跟看到救星似的,掙紮著坐起來,石膏腿在地上支成個歪歪扭扭的三角,差點沒穩住:“你說啥?能減?妹子,你沒騙我吧?”他激動得手都抖了,“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是有講道理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想坑我!”他從旅行袋裡掏出個蘋果,紅彤彤的,是昨天護工送的,他沒舍得吃,一直揣在袋子裡,現在塞到劉小雅手裡,“妹子,這個給你,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