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裡不是日記,而是周慧敏的“抱怨清單”,每頁都記著她對陳敬言的不滿,字跡從工整到潦草,見證了歲月的流逝:
“1990年3月12日:陳敬言又值夜班,女兒半夜發燒,我抱著她去醫院,路上不小心掉了一隻鞋,凍得腳疼,他倒好,還在醫院跟病人家屬說話,一點都不著急。
2000年5月20日:嶽父的降壓藥吃完了,他偷偷去藥店買了,還不告訴我,當我傻嗎?家裡的錢都是一起賺的,他倒好,什麼事都自己扛,就不能跟我商量商量?
2010年10月1日:孫子滿月酒,他跟老同學喝多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說‘這輩子被你管夠了’,我心裡難受,偷偷哭了半宿,他倒好,第二天還問我‘怎麼眼睛腫了’。
2018年11月5日:醫生說我這病要靜養,不能累著,他卻把主臥讓給我,自己睡沙發,說‘你夜裡咳得厲害,彆吵著你’,沙發那麼小,他那麼胖,怎麼睡得舒服?”
最後一頁是周慧敏去世前一周寫的,字跡已經有些潦草,看得出來,當時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敬言,我走後,你彆找老伴了。你那脾氣,跟誰都處不來,又愛較真,沒人能像我這樣遷就你。好好吃飯,少喝酒,記得把襪子放進洗衣籃裡——雖然我總說你亂扔,其實偷偷給你洗了三十年,早就習慣了。”
陳敬言的眼淚掉在“三十年”那三個字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他想起周慧敏總嫌棄“你襪子臭,每次都得用肥皂洗兩遍”,卻每天把洗乾淨的襪子晾在陽台最通風的地方;想起她抱怨“你總跟朋友喝酒,喝多了還耍酒瘋”,卻每次在他回家時,都留著一盞玄關的燈,桌上放著醒酒湯;想起她走前,攥著他的手說“彆難過,我走了,你好好活著”,眼神裡的不舍像一根細針,紮得他現在想起來,還會心疼。
社區的王大媽又來敲門,隔著門喊:“陳醫生,隔壁趙老師的孫子滿月,喊你去喝喜酒呢,順便認識認識新朋友。”陳敬言的目光落在周慧敏的“抱怨清單”上,突然笑了,對著門外喊:“不去了,我給自己燉了紅燒肉,得回去盯著火候,彆糊了。”
王大媽的腳步聲在樓道裡漸漸消失後,陳敬言把清單折成小小的方塊,放進貼身的口袋裡。他這才明白,周慧敏不是喜歡管他,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乎他;而他現在的“獨居”,不是不愛,是把那份在乎變成了自己的習慣——記得按時吃藥,記得好好做飯,記得那些她沒說出口的牽掛,把她的愛,融進自己的生活裡。
陳曦帶著孫子來看他時,小家夥在客廳裡跑來跑去,不小心撞倒了周慧敏的相框。陳敬言趕緊撿起來,看見相框背麵貼著張便簽,是女兒的字跡:“媽媽生前跟我說,爸爸其實最怕孤單,就是嘴硬,等她走了,讓我多來看看他,彆讓他一個人太冷清。”
“爸,你真不想再找個伴兒?”陳曦的手指在智能手環的屏幕上劃著,語氣帶著點擔心,“我這工作忙,不能總陪在你身邊,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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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言的目光落在孫子手裡的玩具聽診器上,那是他上個月給小家夥買的,現在小家夥正學著他的樣子,踮著腳“給爺爺看病”。“你媽在世時,總說‘等孩子大了,我就跟你去公園打太極,看看桃花’。”他的聲音有些發澀,“現在我一個人去公園,就當替她也看了。桃花開得旺的時候,我還會拍兩張照片,存在手機裡,想她了就翻出來看看,跟她說‘今年的花比去年還好看’。”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孫子的頭,小家夥的頭發軟軟的,像極了陳曦小時候,“再說,我這也不是真的一個人。你媽在這兒呢,在我炒的紅燒肉裡,在我打的太極裡,在我給病人看病的耐心裡——她從來沒走。”
孫子似懂非懂地舉著玩具聽診器,貼在陳敬言胸口:“爺爺,奶奶在你心裡跳嗎?”
陳敬言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握著孫子的小手,輕聲說:“跳,一直跳。”
那天晚上,陳曦沒走,陪著他一起吃了晚飯。餐桌上擺著陳敬言做的紅燒肉、清炒時蔬,還有一碗周慧敏生前最愛喝的玉米粥。陳曦喝著粥,突然說:“爸,這粥的味道,跟我媽做的一模一樣。”
陳敬言笑了:“你媽以前總說,玉米要提前泡兩小時,煮的時候要順時針攪,才夠糯。我記著呢。”
原來,那些他以為自己沒在意的細節,早就跟著周慧敏的愛,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第五節:獨居的處方
陳敬言的退休生活,漸漸活出了屬於自己的節奏。每周二、四上午,他會去社區門診坐診,跟來看病的老街坊聊聊天,聽他們說家裡的瑣事,像以前聽周慧敏嘮叨一樣,耐心又溫和。遇到記性不好的老人,他會把用藥時間寫在便利貼上,還畫個小太陽,說“看到太陽就吃藥,準沒錯”。
周一、三、五的清晨,他會準時出現在公園的太極場,跟老隊友們一起打太極。以前周慧敏總嫌他“太極打得像廣播體操”,現在他打得有模有樣,還會糾正新隊友的動作,嘴裡念叨著“腰要沉,手要柔,跟過日子一樣,急不得”。
周末在家,他就研究菜譜。周慧敏的“抱怨清單”成了他的“獨家食譜”,看到“嫌他做的魚太腥”,他就學著用薑片、料酒醃魚;看到“嫌他煮的麵條太硬”,他就把麵條多煮兩分鐘。有時候做成功了,他會對著周慧敏的遺像說:“今天這魚沒腥味了,你要是在,肯定也愛吃。”
有天在公園打太極,陳敬言又遇見了劉阿姨。她穿著鮮豔的廣場舞服,正跟著音樂跳得開心,氣色比以前好了不少。看到陳敬言,她笑著走過來:“陳醫生,好久不見,聽說你現在成社區門診的‘紅人’了?”
“就是給老鄰居搭把手。”陳敬言收了太極劍,“你這廣場舞跳得不錯啊,看著比以前精神多了。”
劉阿姨爽朗地笑了:“以前總想著找個人搭夥,覺得一個人孤單,後來發現,跳跳舞、逛逛街、跟姐妹們聊聊天,比湊活過日子舒服多了。”她頓了頓,看著陳敬言,“你說得對,舒服比啥都重要。”
陳敬言點點頭,目光望向不遠處的長椅。有位白發老人正獨自坐著,手裡捧著本舊書,嘴裡輕輕念叨著什麼,陽光灑在他身上,溫暖又平和。他突然覺得,獨居不是孤獨,是給自己留一片安靜的天地,能慢慢回憶,也能好好生活。
回到家,陳敬言給自己煮了碗陽春麵。今天是他和周慧敏的結婚紀念日,他在麵裡放了兩個荷包蛋,還加了點周慧敏愛吃的青菜。手機響了,是陳曦發來的視頻,孫子舉著一幅畫,畫裡有兩個老人,手牽著手在公園散步,旁邊寫著“爺爺和奶奶”。
“爺爺,紀念日快樂!”孫子的聲音甜甜的,“媽媽說,要跟奶奶說,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掛了視頻,陳敬言坐在沙發上,拿出周慧敏的“抱怨清單”,在背麵接著寫:
“2024年6月10日:今天在公園看到了劉阿姨,她跳廣場舞很開心,我也替她高興。2024年7月1日:社區門診來了個跟你一樣愛嘮叨的張奶奶,我聽她講了半小時家裡的事,沒覺得煩,反而想起以前聽你嘮叨的日子。2024年8月15日:今天做了陽春麵,放了兩個荷包蛋,跟咱們結婚那天你做的一樣,好吃。”
寫完,他把清單折好,放回《內科學》的夾層裡,旁邊是那枚1985年的銅鑰匙,還有周慧敏的素圈銀戒。窗外的夕陽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茶幾上的藥盒上,藥盒裡的硝酸甘油安安靜靜地躺著,像在守護著這間滿是回憶的屋子。
陳敬言知道,他的獨居,不是拒絕愛,而是把對周慧敏的愛,變成了好好生活的勇氣;不是否定陪伴,而是明白,最好的陪伴,是生前彼此包容,死後彼此成全——他好好活著,就是對周慧敏最好的懷念。
就像他給自己開的那張“獨居處方”:“每日一劑自由,輔以回憶若乾,忌勉強湊合,宜心安理得。用法:晨起打太極,午後讀醫書,傍晚做頓飯,睡前與故人說說話,如此,便是餘生好時光。”
這張處方,沒有藥名,沒有劑量,卻治好了他對“孤單”的恐懼,也讓他明白,日子是過給自己的,隻要心裡裝著愛,哪怕一個人,也能把生活過得熱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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