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微熹，金城火車站已是人聲鼎沸。
巨大的穹頂下，人潮洶湧，廣播裡夾雜著各地口音的列車信息播報聲此起彼伏。
周娉婷和陳彩月各自拖著一個沉甸甸的，被撐得滾圓的尼龍編織袋——裡麵塞滿了陳奶奶精心包裹的臘肉醃菜，一袋被油紙細致裹好的酥餅，以及一些換洗衣物。
周聘婷帶著陳彩月費力地穿梭在擁擠的人潮中。
“周店長，這麼巧？這是要去走親戚？”人群裡響起了一道稍顯熟悉的男聲。
周娉婷尋聲望去，前方一抹藏青色警服衣角從人潮中探出，帽簷下露出的半張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是陳予默，陳警官。
“陳警官！你怎麼也在這？”周娉婷沒來由的一陣悸動，委實是太巧了點。
“最近這邊扒手有點多，我被臨時調來這邊配合執勤。”陳予默一臉笑意地解著惑。
“這位是？”陳予默看著陳彩月善意的問道。
“這位是我的房東陳奶奶。我今天要和她一起去杭城。她的孩子在那邊工作。”周娉婷自然地做著介紹。
“陳奶奶好！我叫陳予默，很高興認識您。”說罷，陳予默禮貌地伸出了右手，和陳奶奶交握。
“哎——，小陳你好，我們都姓陳，保不準200年前是一家呢！”陳奶奶握著陳予默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皺紋都堆疊在了一起，煞是喜感。
陳予默非常熱情地幫著眼前兩位女士前往了候車廳。並在巨大的時刻表牌下找到了開往杭城的k字頭綠皮火車的站台信息。
不多時，廣播響起：“k850次列車，開往杭州，請到3號站台檢票上車！”
陳予默幫著提著行李和周娉婷他們一起在檢票口排起了長龍，隨著隊伍緩慢挪動。
到了閘口，陳奶奶將手裡緊緊攥著的兩張硬紙板似的硬座車票遞給了檢票員。
核驗無誤後，接過陳予默手裡的行李，道謝著並揮手告彆後，這才擠過檢票口，走向站台。
軌道上，綠皮車廂靜靜的趴臥著，車窗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廂。車廂裡一如既往的擁擠喧囂。汗味、方便麵味、煙味和各種行李的氣息交織。
過道上站滿了人，大包小包填滿了行李架和座位下的每一寸空間。
周娉婷和陳奶奶的位置是靠窗的兩個硬座。又是一番努力，才將兩個編織袋塞進座位底下。
陳奶奶坐下來，輕輕籲了口氣，用手帕擦了擦額角的細汗，望著窗外緩緩啟動的站台，眼神有些悠遠：“坐穩了就好……這趟車，要開五個多鐘頭呢。到杭城，怕是要過晌午了。”
“嗯！”周娉婷淡淡地應了一聲，有點出神。
陳奶奶看著周娉婷，用手肘輕輕地撞了撞周娉婷的手臂，“剛才那位陳警官人好像很不錯哦。長得精神又熱於助人，你們是認識很久了？”
陳奶奶笑得一臉的揶揄之色。
周娉婷臉“騰”一下的就紅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們是前幾個月剛剛認識的，機緣巧合下打了幾次交道……而已。”周聘婷趕忙做著解釋。
陳奶奶一副我是過來人，你少搪塞我的模樣，笑了笑，便不再打趣她了。
火車“哐當哐當”地駛離城市，窗外的樓宇逐漸被開闊的田野和零星的村落取代。
周娉婷望著飛馳而過的風景，內心對杭城充滿了探索的渴望。
“絲綢之府”的美譽和“杭派女裝”正在崛起的名聲，都吸引著她去尋找一些設計感強，品質優良的源頭。
過了一會，陳奶奶從行李袋裡掏出兩個很有年代感的搪瓷缸和兩包康師傅紅燒牛肉麵。
她熟練地撕開包裝，將麵餅和調料放入缸中。就在她準備起身去打水時，目光掃過擁擠的過道，看著那些或站或坐、姿態各異的旅人，動作忽然頓了一下。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嘴角浮現一絲極淡、又帶著點苦澀的溫柔笑意。
“老頭子以前……也總愛帶我坐這綠皮車出門。”陳奶奶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周娉婷低語，“去隔壁省城看親戚，或者……就是純粹想出去走走。他總說，坐火車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認識不一樣的人。”
她摩挲著手中冰涼的搪瓷缸，指腹劃過缸口那點不易察覺的磕碰痕跡，“他個子高，力氣大，擠車、塞行李都是他的事。我就隻管抱著包，跟著他後麵走……他總能找到地方讓我坐下，哪怕就隻是擠在過道的小馬紮上。”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座位上，一個年輕小夥正把靠窗的位置讓給身邊的女伴。
“他也這樣，總把靠窗的位置留給我，說讓我看風景。”一絲水光在她眼底飛快掠過，隨即被深深掩下。她吸了口氣，站起身，聲音恢複了平常，“我去打水。”
周娉婷默默聽著，心頭發酸。她跟在陳奶奶身後，看著她小心地穿過人群，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在擁擠的車廂裡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堅韌。
這一刻，她更深切地感受到陳奶奶那份對兒孫的思念，或許也摻雜著對亡夫深深的眷戀，才讓她乾脆利落地踏上這趟遠行。
不多時，兩個人端著兩缸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泡麵回到了座位上。兩人默默吃著。
車廂裡，售貨員推著小推車在狹窄的過道裡喊著：“香煙啤酒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腿收一收嘞！”
各種方言的交談聲、孩子的嬉鬨聲、打撲克的吆喝聲，構成了旅途的背景音。
周娉婷吃完麵，收拾好搪瓷缸。
窗外的城鎮漸漸密集，遠處山巒的輪廓清晰可見，杭城近了。
她拿出那本厚重的筆記本，翻到預留的杭城空白頁，準備開始新的記錄。
陳彩月望著窗外，用布滿皺紋的手指劃拉著玻璃，仿佛透過它，能觸摸到遠方兒孫的臉龐，眼中那份期盼和思念，濃得化不開。
綠皮火車載著滿車的煙火氣和一個年輕女孩的創業夢想以及一位老人深沉的思念與回憶，“況且況且”地駛向那座以西湖煙雨和絲綢華彩聞名的城市——杭城。
前方的旅程，承載著不同的期許，卻也緊緊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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