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豺犬叩門,索命丹砂】
巴山礦務廳內,殘餘的黑狗血腥氣尚未散儘,混合著新燃的艾草味道,形成一種古怪而壓抑的氛圍。巴清已換過一身乾淨的玄色深衣,發髻重新梳理,臉上汙穢洗淨,隻餘下眉宇間化不開的冷冽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胸前衣襟內,那片烙印著金焰鳳凰與青銅鼎眼的焦黑布片緊貼著肌膚,傳來陣陣微弱卻清晰的灼熱感,如同第二顆心臟在跳動,時刻提醒著她血脈中流淌的禁忌力量。
“東家,郡守府主簿曹禺…帶著稅吏和郡兵…已經到了山門外。”趙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重的憂慮,“說是…核查上月礦稅賬目,並…並查驗礦洞安全。”
核查賬目?查驗安全?
巴清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五叔公巴稷剛失蹤,宗祠餘燼未冷,三萬斤丹砂貪墨案尚未結清,這郡守府的“核查”便如此“及時”地到了。與其說是核查,不如說是嗅著血腥味撲上來的豺犬!
“請。”巴清隻吐出一個字,端坐於黑檀木大案之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那本染血的《丙三井異聞錄》。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官靴特有的跋扈聲響。為首一人,身著青色官袍,體態微胖,麵皮白淨,留著兩撇精心修剪的鼠須,正是巴郡郡守府主簿曹禺。他身後跟著四名按著腰刀、神情倨傲的郡兵,以及兩名抱著厚重賬簿、眼神閃爍的稅吏。
“巴夫人,”曹禺踏入廳內,目光先在巴清身上那套玄色男裝上溜了一圈,毫不掩飾其中的輕蔑與審視,隨即假模假式地拱了拱手,聲音拖得老長,“奉郡守大人鈞令,特來核查貴礦上月賦稅繳納及庫房盤存,並巡視礦洞,以防…嗯…再生不測。”
“有勞曹主簿。”巴清聲音平淡,示意看座,“賬冊在此,請過目。”她指了指案上錢祿早已備好的幾卷新謄錄的竹簡。
曹禺大剌剌坐下,卻並不翻看賬冊,鼠須一抖,皮笑肉不笑地道:“賬目嘛,自然是要看的。不過嘛…巴夫人,明人不說暗話。近來郡中頗不太平啊,流言四起,都說貴礦…嗯…出了大簍子。宗祠失火,族老失蹤,礦洞塌方…嘖嘖,這一樁樁一件件,郡守大人可是憂心忡忡,生怕影響了朝廷的丹砂供奉啊!”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昵和威脅:“三萬斤上品丹砂的虧空…還有那流向不明的…嘿嘿。這事兒要是捅到鹹陽,捅到治粟內史甚至…相國大人那裡,巴夫人,您這礦山,怕是要換個主人咯!”
赤裸裸的勒索!
巴清眼底寒光一閃,麵上卻不動聲色:“曹主簿的意思是?”
“好說,好說!”曹禺見對方“上道”,臉上笑容更盛,伸出三根肥胖的手指搓了搓,“巴氏礦山,樹大招風。郡守大人體恤,願為夫人斡旋一二。隻需這個數…”他比劃了一個手勢,“再外加…每月這個數的‘孝敬’…”
他報出的數字,幾乎是礦山月利的三成!
“另外嘛,”曹禺的目光變得淫邪,在巴清身上逡巡,“夫人新寡,獨掌這偌大基業,想必…寂寞得緊?郡守大人有位族侄,青年才俊,對夫人可是仰慕已久…若能結為秦晉之好,這礦山內外,豈不更是穩如泰山?”
聯姻?吞並!
這已不僅是勒索錢財,更是要徹底奪走巴澤留下的基業!
怒火在巴清胸中翻騰,掌心的青銅鼎眼烙印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胸前的鳳凰圖騰也隱隱發燙。她強行壓下殺意,聲音冷得像冰:“曹主簿胃口不小。隻是,我巴清一介寡婦,怕是無福消受郡守大人的‘厚愛’。”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曹禺臉色一沉,鼠須抖動,猛地一拍桌子,“巴清!彆以為你在礦上耍些手段就能一手遮天!穿個男裝,弄個妖紋,唬得住那些愚夫愚婦,可唬不住官府!今日這賬,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否則…”他陰惻惻一笑,對身後郡兵使了個眼色,“本官隻好‘請’夫人去郡守府,好好說道說道了!”
四名郡兵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凶悍的氣勢瞬間籠罩了整個礦務廳!
【2丹室焚香,索魂毒霧】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巴清卻忽然笑了。那笑容極淡,如同冰麵上掠過的一絲冷風,轉瞬即逝。
“曹主簿遠道而來,風塵仆仆,是我怠慢了。”她站起身,聲音竟緩和下來,“核查賬目,巡視礦洞,皆是正理。不過礦洞深處,昨夜剛經曆塌方,凶險未定,恐汙了主簿貴體。不如…”
她目光轉向廳側一扇緊閉的小門:“先請主簿移步‘丹室’,品鑒一番我巴氏新近淬煉的極品丹砂?也好讓主簿親眼看看,我巴氏礦山的底蘊,是否值得郡守大人…如此‘厚愛’?”
“丹室?”曹禺狐疑地眯起眼,貪婪的本性卻壓過了警惕。極品丹砂,價比黃金!“哦?巴夫人還有此等雅物?那…本官倒要開開眼界。”
“請。”巴清親自引路,推開了那扇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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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是一間不大的靜室,四壁無窗,隻靠幾盞壁燈照明。室內陳設簡單,中央一張石案,案上擺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玉臼、銅篩等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而獨特的味道——既有丹砂的土腥氣,又混合著硫磺的刺鼻和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心神微蕩的甜膩氣息。
“此乃提煉水銀汞)與淬煉上品丹砂的靜室,等閒不入外人。”巴清解釋道,指著石案上一個蓋著錦緞的玉盤,“這便是新淬的極品,請主簿過目。”
曹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搓著手上前,迫不及待地掀開錦緞。玉盤中,盛放著赤紅如血、晶瑩剔透、顆粒均勻飽滿的丹砂,在燈光下流轉著誘人的寶光,正是上品中的上品!
“好!好砂!”曹禺兩眼放光,忍不住伸手去抓。
就在他心神完全被丹砂吸引的刹那!
巴清眼底寒芒爆射!她足尖極其隱蔽地、飛快地在地麵某塊不起眼的青磚上重重一踏!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
靜室角落,一個看似用於通風、隻有碗口大小的銅質獸首口中,突然無聲無息地噴出一股近乎透明的、帶著微弱甜腥氣息的氣流!那氣流速度極快,瞬間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薄紗,將曹禺籠罩其中!
同時,石案下方,一個隱藏的炭盆被點燃,微弱的火苗舔舐著上方一個特製的、布滿細孔的陶製容器。容器內,少量粘稠的、閃爍著詭異銀光的液體水銀)被迅速加熱,蒸騰起更加濃鬱、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汞蒸氣!
甜腥氣息驟然濃烈!
曹禺正貪婪地嗅聞著手中丹砂的“香氣”,猝不及防吸入大量汞蒸氣,動作猛地一僵!
“呃…”他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怪響,臉上貪婪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轉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仿佛天旋地轉,胸口如同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那赤紅的丹砂仿佛化作了流淌的鮮血,石案上的器皿變成了猙獰的骷髏!
“妖…妖婦!你…”曹禺驚恐地瞪大眼睛,想要指向巴清,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他想呼救,喉嚨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風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他踉蹌著後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眼耳口鼻之中,開始滲出細密的、閃爍著銀光的液珠!
汞毒攻心!
巴清冷冷地站在門口,玄衣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凝固的陰影。她看著曹禺在劇毒與幻象中痛苦掙紮,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胸前的鳳凰圖騰傳來清晰的灼熱感,掌心的青銅鼎眼烙印微微跳動,仿佛在無聲地呼應著這靜室內彌漫的死亡氣息。
【3甲骨驚魂,驪山秘鑰】
曹禺的掙紮越來越微弱,最終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七竅中滲出的銀白汞液越來越多,在冰冷的地麵上蜿蜒彙聚,散發出甜膩而致命的死亡氣息。
靜室內死寂無聲,隻有炭盆中微弱的劈啪聲和曹禺喉嚨裡殘存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巴清緩步上前,靴底踩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蹲下身,看著曹禺那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以及那不斷滲出的、象征著殷商秘術與死亡終結的汞液。
“三萬斤丹砂的去向,郡守大人知道多少?李斯…又知道多少?”她聲音低沉,如同耳語,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冰冷,“說出來,給你個痛快。”
曹禺渙散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極度的恐懼,他喉嚨裡嗬嗬作響,似乎想說什麼,卻隻能吐出更多的汞液泡沫。
巴清耐心地等待著。掌心的烙印傳來微弱的感應,她能感覺到曹禺的生命正在汞毒的侵蝕下飛速流逝,意識也在劇痛和致幻中瀕臨崩潰。
突然,曹禺如同回光返照般,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那隻沾滿汞液、如同雞爪般枯瘦的手,猛地抬起,卻不是指向巴清,而是死死地抓向自己胸前的衣襟!
“嗬…嗬…驪…驪…”他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嗤啦!”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竟生生撕開了自己的衣襟!
一枚用黑色皮繩係著、緊貼著他心口佩戴的物件,隨著衣襟的撕裂,掉了出來!
那並非金銀玉佩,而是一片巴掌大小、顏色灰白、邊緣不規則、布滿天然裂紋的——龜甲!
龜甲表麵,布滿了用極其古老、銳利的工具刻劃出的、如同鬼畫符般的文字與圖案!那文字扭曲如蛇,充滿了原始的神秘與蠻荒的氣息,絕非當世任何一種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