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黑風高,獸影圍城】
殘月如鉤,被翻湧的墨色濃雲啃噬得隻剩下一彎黯淡的血邊,吝嗇地灑下幾點慘白的光。懷清台依山而踞,龐大的輪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頭蟄伏的洪荒巨獸。白日裡肅殺的旗幟、冰冷的刑台,此刻都隱沒在化不開的黑暗裡,隻有高台邊緣巡弋的火把,如同巨獸疲憊的眼,在夜風中明滅不定,照亮一小圈不安的光暈。
空氣濕冷粘稠,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土腥氣,更深處,似乎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神不寧的丹砂辛味。台基深處秘窟的方向,仿佛有某種極其低頻的嗡鳴,透過厚重的岩石隱隱傳來,與夜風掠過山隙的嗚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巴清並未安寢。她獨自一人立於懷清台最高的望樓之上,素白深衣外罩著一件玄色鬥篷,麵容在陰影裡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在極致的黑暗中閃爍著冷靜如冰的微光。白日裡強行解讀《歸藏易》殘卷、引動驪山地脈圖汞靈帶來的反噬尚未平複,左臂經脈中那股冰冷的汞流依舊在緩慢侵蝕,伴隨著腦海中亡靈怨念的嘶鳴,如同跗骨之蛆。但她的精神卻高度凝聚,如同繃緊的弓弦,感知著黑夜中每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手腕內側,那枚淺金色的藤蔓巫紋在鬥篷遮掩下,散發著微弱卻持續的熱度,與秘窟中青銅巨鼎的嗡鳴隱隱呼應。這熱度並非溫暖,而是一種危險的警示,一種血肉與冰冷金屬之間建立的、令人不安的聯係。
“來了。”巴清的聲音極輕,幾乎被夜風吞沒。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語,懷清台外圍密林深處,幾點幽綠的光點毫無征兆地亮起,如同鬼火漂浮。緊接著,是更多,兩點、四點、十點……很快,密林邊緣,無聲無息地亮起了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幽綠光點,在濃墨般的黑暗中詭異地懸浮、移動,如同擇人而噬的狼群之瞳!
沒有嘶吼,沒有呐喊,隻有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利爪劃過枯葉般的沙沙聲,由遠及近,迅速包圍了整個懷清台基座!那不是人的腳步聲!
“嗚嗷——!”
一聲淒厲、非人、充滿了嗜血與狂躁的咆哮驟然撕裂了死寂!如同進攻的號角!霎時間,密林中蟄伏的“獸群”動了!
黑影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猛地從密林中撲出!借著微弱的月光和火把的光暈,終於看清——那並非真正的野獸,而是數百名身著緊身黑色皮甲、臉上塗抹著詭異油彩、口中銜著骨哨、手腳並用、以遠超常人敏捷的姿勢貼地疾奔的——獸化戰士!他們眼神狂亂,口角流涎,動作間帶著獸性的癲狂,手中握著淬毒的短匕或帶著倒鉤的繩索,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嗬嗬聲,潮水般撲向懷清台的石基!
“敵襲——!是楚巫的獸兵!”了望塔上,墨者守衛淒厲的警哨聲劃破夜空!
瞬間,懷清台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尖銳急促的梆子聲、示警的銅鑼聲、墨者衛隊奔跑集結的腳步聲、弩機上弦的機括聲轟然響起!
轟!轟!轟!
台基邊緣,早已布置好的觸發式陷阱被獸兵瘋狂踩踏引爆!淬毒的弩箭如同暴雨般從暗孔激射而出!滾木礌石帶著沉悶的呼嘯砸落!衝在最前的數十名獸兵頓時人仰馬翻,慘叫聲、骨骼碎裂聲、毒箭入肉的噗嗤聲混雜在一起,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然而,獸兵的衝鋒並未因此停滯!後續的狂戰士仿佛對同伴的死亡毫無所覺,踩著同伴的屍體和鮮血,更加瘋狂地撲上!他們口中銜著的骨哨發出尖銳刺耳、仿佛能穿透耳膜直刺大腦的音波!台基上一些修為稍弱的墨者守衛頓時感到頭痛欲裂,動作遲滯!
“穩住!墨守!甲字防禦陣!”公輸衍蒼老卻沉穩如磐石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墨者衛隊迅速結陣,巨大的包鐵木盾層層疊疊豎起,形成堅固的盾牆,長戟如林,從盾牌間隙刺出!
鏗!鏗!鏗!
獸兵悍不畏死地撞擊在盾牆之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淬毒的匕首瘋狂劈砍盾麵,帶起一串串刺目的火星!倒鉤繩索拋上高台,試圖攀爬!
戰鬥甫一接觸,便進入了最血腥殘酷的白熱化!懷清台基座之下,瞬間化為絞肉戰場!
【二:墨甲染血,石基滲汞】
懷清台基座之下,已是一片修羅殺場。
墨者的甲字防禦陣如同磐石,在獸兵瘋狂的浪潮衝擊下巍然不動。長戟每一次整齊劃一的刺出,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將撲上來的獸兵如同串糖葫蘆般刺穿、挑飛。包鐵木盾承受著無數匕首和爪牙的撕咬劈砍,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悶響,表麵布滿了深深的劃痕和凹陷。
然而,楚巫的獸兵實在太多,太悍不畏死!他們如同無窮無儘的黑色潮水,一波被擊退,另一波更凶悍的又湧了上來。那些骨哨發出的音波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尖銳,如同無形的毒刺,不斷侵擾著墨者的心神和耳膜。陣型邊緣,開始有墨者因為頭痛或稍一分神,被獸兵抓住破綻,瞬間拖入盾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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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聲淒厲的慘叫!一名墨者被數隻利爪同時抓住腳踝拖倒,瞬間被獸兵淹沒!匕首瘋狂捅刺,血肉橫飛!旁邊的同伴目眥欲裂,卻因陣型所限無法救援!
“乙字隊!側翼補位!機關弩,覆蓋射擊!”公輸衍須發戟張,手中令旗急揮,聲音已帶上了一絲嘶啞。高台邊緣,隱藏的機關弩巢發出沉悶的咆哮,強勁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鐮刀,將一片片衝上來的獸兵掃倒在地,暫時緩解了正麵壓力。
但獸兵的數量遠超預估!而且,他們似乎根本不在乎傷亡,隻是用血肉之軀消耗著墨者的體力和防禦。更詭異的是,那些倒斃在地、流淌著黑紅色血液的獸兵屍體,竟開始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血腥和濃烈汞腥的惡臭!
巴清依舊站在最高的望樓,俯瞰著下方殘酷的戰局,神色冰冷,如同一尊無情的玉雕。血腥味和那詭異的汞腥氣隨風飄上,鑽入她的鼻腔。她手腕內側的藤蔓巫紋,在這股氣息的刺激下,驟然變得灼熱滾燙!一股強烈的悸動順著血脈湧向心臟,仿佛在渴望著什麼!
“嗚——嗚——嗚——”
突然,一陣與骨哨尖銳截然不同的、低沉、蒼涼、仿佛來自遠古荒原的號角聲,從密林深處幽幽響起!這號角聲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下方原本各自為戰、瘋狂衝擊的獸兵動作猛地一滯!
緊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所有還能活動的獸兵,無論正在攀爬、衝擊盾牆,還是身處後方,同時停止了進攻!他們如同收到指令的木偶,猛地原地跪下,麵朝懷清台基座的方向,雙手以一種極其扭曲怪異的姿勢交叉按在胸口,喉嚨裡發出如同野獸哀鳴般的低沉嗚咽!
嗚咽聲彙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沉悶、壓抑、充滿了原始野性和詭異獻祭意味的聲浪,衝擊著所有人的耳膜!
就在這集體跪拜哀鳴響起的刹那——
轟隆隆!
懷清台巨大的石基深處,猛地傳來一陣沉悶、劇烈、如同地龍翻身般的震動!整個高台都隨之搖晃起來!台基之上,碎石簌簌落下,堅固的石牆表麵,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開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痕!
“地動?!不!”公輸衍臉色劇變,他敏銳地察覺到這震動並非自然,而是源自腳下石基內部!
更恐怖的變化緊隨而至!
那些被獸兵黑紅色血液浸染的石基縫隙、那些被屍體堆疊覆蓋的地麵、甚至那些石牆上新綻開的裂痕之中,毫無征兆地,開始滲出一種粘稠、散發著刺鼻惡臭和濃烈汞腥的——漆黑液體!
不是水!不是血!那液體黑得如同最濃稠的墨汁,卻又帶著水銀般的流動質感,在慘淡的月光和火光下,泛著令人心悸的油亮光澤!
“汞液?!黑色的汞液?!”有見識的墨者失聲尖叫,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普通的朱砂礦伴生汞液為銀白色,這漆黑如墨的汞液,聞所未聞!它像是有生命般,從石基的每一條縫隙中瘋狂湧出,迅速蔓延,所過之處,石麵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冒出刺鼻的白煙,竟是被劇烈腐蝕!
“啊——!我的腳!”一個靠近石基邊緣的墨者不慎踩到湧出的黑汞液,堅硬的皮靴底瞬間被腐蝕穿透!那黑液沾上腳背皮肉,立刻如同附骨之疽,瘋狂腐蝕!皮肉瞬間焦黑冒煙,發出滋滋的烤肉聲和墨者淒厲到變調的慘叫!旁邊的同伴試圖救援,用長戟去挑開那墨者,戟尖沾上一點黑液,精鋼打造的戟尖竟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烏黑、鏽蝕、軟化!
“退!快退!遠離石基!這黑汞劇毒蝕骨!”公輸衍目眥欲裂,厲聲嘶吼!墨者陣型瞬間大亂,被迫放棄堅固的台基邊緣防線,狼狽不堪地向高台中心收縮!
而下方跪拜哀鳴的獸兵,看到黑汞湧出,非但不懼,反而發出更加狂熱、更加扭曲的歡呼嚎叫!仿佛這正是他們獻祭所期盼的神跡降臨!
高台之上,瞬間陷入混亂與劇毒腐蝕的雙重絕境!
【三:鼎裂秦亡,讖言蝕心】
“退守內台!啟動‘天羅’機關!”公輸衍的吼聲在混亂與慘叫聲中如同定海神針。
墨者訓練有素,強忍著對那詭異黑汞的恐懼和同伴慘死的悲憤,迅速收縮防線,退向懷清台中心更為堅固、地勢更高的內台區域。同時,幾名核心墨者猛地拉動隱藏在石柱中的鐵鏈。
嘎吱——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巨大機括轉動聲響起!內台邊緣,厚重的石板地麵突然裂開,升起一道道布滿鋒利尖刺的包鐵拒馬!同時,台頂屋簷下,隱藏的暗格開啟,無數連接著細密鋼絲的青銅飛輪、淬毒蒺藜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覆蓋了內台與外台之間的緩衝區域!瞬間將追擊的獸兵和蔓延的黑汞液暫時阻隔在外!
暫時安全,但所有墨者都心有餘悸。內台邊緣,眾人看著下方外台區域那如同黑色潮水般蔓延、不斷腐蝕石基發出滋滋白煙和惡臭的黑汞液,看著那些在“天羅”機關下死傷慘重卻依舊狂熱嚎叫的獸兵,無不臉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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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色的汞液,毒性之烈,腐蝕性之強,遠超想象!它不僅僅是毒,更像是一種來自幽冥的詛咒之物!
巴清的身影出現在內台最高處。她臉色比身上的素衣更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左臂衣袖下的藤蔓巫紋灼熱滾燙,如同烙鐵,體內那股冰冷的汞流在下方黑汞液氣息的刺激下瘋狂躁動,與腦海中亡靈怨念的嘶吼交織在一起,衝擊著她的意誌。她強撐著,目光死死盯著外台石基,尤其是那些不斷滲出黑汞液、被腐蝕得越來越深的裂縫。
“家主!這黑汞…是楚巫引動的?”公輸衍來到她身邊,聲音凝重無比,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和探詢。他注意到了巴清異常蒼白的臉色和她下意識緊握的左臂。
巴清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如同鷹隼,掃過那些裂縫的走向。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些被黑汞液腐蝕出的裂縫,在台基東南角靠近秘窟入口的那一片區域,其蔓延的軌跡,竟隱隱構成一個巨大而扭曲的符號雛形!那符號的筆畫走勢,帶著一種古老邪異的韻味,讓她感到無比熟悉!
三星堆青銅鼎!鼎壁上的祭祀符號!尤其是那象征著吞噬與終結的獻祭符文!
是巧合?還是……某種力量在引導這黑汞的腐蝕軌跡?!
“公輸先生!東南角!石基裂縫!”巴清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迫!
公輸衍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臉色也是驟變!他也認出了那符文的雛形走向!這絕非自然腐蝕所能形成!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們的猜想,東南角那片區域的石基震動得最為劇烈!更多的黑汞液如同噴泉般從裂縫中狂湧而出,腐蝕的速度驟然加快!那些原本還隻是雛形的裂縫,在黑汞液瘋狂的侵蝕下,如同被無形巨手撕扯,迅速加深、加寬、彼此連接!
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