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亢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震，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布滿銀色細線的空洞巨眼，茫然地轉向聲音的來源。
“看著它。”巴清將手中的青銅鏡微微前送，鏡麵正對著項亢那雙非人的眼眸。
鏡麵幽光流轉，無數細密的紋路如同呼吸般明滅。當項亢空洞的視線接觸到鏡麵的瞬間，幽光驟然明亮！鏡中的景象不再是簡單的倒影，而是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漣漪中心，景象開始扭曲、變幻。不再是地宮秘殿，而是一片混沌模糊的黑暗。黑暗中，仿佛有無數記憶的碎片在沉浮、閃現：腐臭的沼澤、剝皮的屍體、燃燒的地火…這些都是之前鳧溪撕裂他心防時引出的恐懼景象。
巴清眼神一凝，右手食指再次抬起。指尖之上，一縷比之前更加凝練、幾乎化為實質的暗銀色汞毒氣流，如同細小的毒蛇，纏繞吞吐。
“驪山。”她口中吐出兩個字，如同冰冷的咒令。
指尖帶著那縷凝練的汞毒，輕輕點在了青銅鏡光滑鏡麵的邊緣！
“嗡——！”
鏡麵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幽綠的光芒瞬間被染上了一層妖異的銀輝！鏡中那片混沌的黑暗被這股強大的外力強行驅散！
新的景象急速凝聚、清晰：
一座龐大到無法想象、仿佛支撐天地的黑色山體輪廓，在混沌的背景中拔地而起！山體通體漆黑，如同凝固的墨玉，散發著沉重、壓抑、死寂的氣息。正是帝國心臟，埋葬著始皇帝萬世基業的——驪山！
鏡中視角急速拉近，穿透那厚重死寂的山體岩石！山腹之內，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展現在鏡中！
浩瀚！磅礴！無邊無際！
那是一片在地下奔湧流淌的銀色汪洋！粘稠、沉重、閃爍著死亡光澤的液態水銀，構成了奔騰的江河，起伏的山脈！它們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在地下奔流，模擬著帝國疆域的山川地理！水銀江河之上，彌漫著淡淡的、同樣致命的銀色霧氣，將整個地下空間籠罩在一片朦朧而詭異的光暈之中。
這，就是始皇陵的核心禁地——水銀江河！
鏡中視角並未停留，而是如同無形的幽靈，沿著一條奔騰的水銀河流行進。水銀的流速在鏡中顯得異常緩慢，粘稠的液體翻滾著，帶起道道沉重的波紋。水銀江河兩側，是人工開鑿的巨大岩壁，岩壁上，無數栩栩如生、身披重甲的陶俑武士肅立如林，如同沉默的守衛，拱衛著這條死亡之河。
視角沿著水銀河流行進了一段，突然轉向！猛地紮入旁邊一條更加幽深、更加狹窄的支流！這條支流的水銀顏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銀色，流淌得更加緩慢、粘滯。
鏡中景象沿著暗銀支流繼續深入。四周的岩壁不再是粗糙的開鑿麵，而是覆蓋上了一層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青銅板！青銅板上，蝕刻著更加繁複、更加古老的紋路——那是屬於殷商的雲雷紋、饕餮紋，甚至還有隱約的三星堆神樹圖騰！
暗銀支流在青銅甬道中蜿蜒，最終彙入一個巨大的、圓形的青銅密室！密室的穹頂極高，中心矗立著一座奇異的、完全由青銅鑄造的巨大裝置！那裝置形似一棵倒置的巨樹，無數枝杈扭曲盤繞，枝杈的末端，連接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緩緩旋轉的青銅圓輪！輪齒交錯，發出微不可聞卻直透靈魂的金屬摩擦聲！整個裝置散發著古老、神秘、冰冷、機械的氣息，與這水銀地宮格格不入，卻又詭異地融為一體！
就在這棵倒懸的青銅神樹裝置的根部，一處極其隱蔽、被旋轉的青銅輪遮擋了大半的陰影裡，一道極其狹窄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出現在青銅牆壁之上！縫隙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淵！
“秘道…入口…”項亢那乾澀、嘶啞、如同夢囈般的聲音，從他那僵硬的喉嚨裡艱難地擠了出來。他那雙被銀線充斥的空洞巨眼，死死盯著鏡中那條狹窄的縫隙，仿佛被那黑暗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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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景象定格在那條狹窄的青銅縫隙上。
巴清、季禺，甚至調息中的鳧溪，都屏住了呼吸！這就是李斯不惜代價、甚至派出項亢這等凶人也要尋找的驪山地宮秘道入口？它竟然隱藏在水銀江河之下，在那座散發著三星堆文明氣息的青銅神樹裝置之後？
然而，就在鏡中景象定格的刹那——
“嗡…滋啦！”
青銅鏡麵猛地爆發出一陣刺耳的雜音！鏡中那條幽深狹窄的秘道縫隙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蕩漾起來！
一股粘稠、漆黑、散發著濃烈陰寒死寂氣息的液體，如同有生命的汙穢，毫無征兆地從鏡麵邊緣瘋狂湧出！瞬間就汙染了大半鏡麵！那汙穢的黑液迅速侵蝕著鏡中的景象，秘道入口的影像變得模糊不清，並扭曲成一個獰笑著的、由黑液構成的骷髏鬼臉！鬼臉的眉心處，赫然刻著一個細小的、卻無比清晰的篆字——“斯”！
李斯！
他在驪山地宮深處，竟能感知到這跨越空間的窺探！並瞬間發動了反擊！黑液汙染鏡麵，不僅是要毀掉這秘道入口的影像，更是在警告，在宣示他對那片禁地的絕對掌控！
鏡麵劇烈震顫，幽綠和銀色的光芒在黑液的侵蝕下迅速黯淡！眼看著秘道入口的影像就要徹底被黑液吞噬！
巴清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滾燙的心頭精血湧入口中！
“噗！”
她將含在口中的精血，混合著體內積存的大量汞毒本源，化作一道赤紅中夾雜著刺目銀光的血箭，狠狠噴在劇烈震顫、即將被黑液徹底汙染的青銅鏡麵之上！
【四：毒血破障】
“嗤——！！！”
滾燙的、蘊含了巴清心頭精血與汞毒本源的血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撞在青銅鏡麵上那正瘋狂蔓延的汙穢黑液之上！
如同滾油潑雪！又似寒冰墜入熔爐！
刺耳的腐蝕聲伴隨著濃鬱到令人作嘔的焦臭白煙瞬間騰起！鏡麵上那獰笑的黑色骷髏鬼臉發出無聲的尖嘯，劇烈地扭曲、掙紮！赤紅與暗銀交織的血光，與汙穢的黑液瘋狂地相互吞噬、湮滅！
整個青銅鏡劇烈地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鏡麵上幽綠的紋路和巴清注入的銀色汞毒光芒在這激烈的對抗中明滅不定，忽強忽弱。
“轟！”
鏡中景象在血光與黑液的撕扯下猛地炸開！秘道入口的影像瞬間破碎！
但破碎的光影並未消失，而是在血光與黑液交織的旋渦中，被強行重組、扭曲！
新的景象在混亂的漩渦中心浮現：
不再是幽深狹窄的青銅縫隙，而是一條更加宏大、更加隱秘、仿佛通向九幽的螺旋甬道！甬道四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或青銅，而是完全由晶瑩剔透、散發著幽冷光芒的巨大水晶構築而成！水晶壁上，蝕刻著無數從未見過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玄奧符號！這些符號自行流轉、組合，散發出強大的空間扭曲力場！
甬道深處，並非黑暗，而是彌漫著一片混沌迷離、不斷變幻色彩的奇異光霧！光霧之中，隱約可見巨大的、非金非石、表麵布滿旋轉齒輪的奇異機械輪廓在緩緩運轉！更深處，似乎還有更加龐大、更加難以名狀的陰影蟄伏！
這景象充滿了冰冷、精密、超越時代的機械感，與整個秦代乃至殷商三星堆的風格都截然不同！它更像某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造物！水晶壁上的符號流轉，光霧中的機械運轉，都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不屬於凡塵的氣息！
“這…這是什麼？”季禺失聲驚呼，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巴清也心神劇震！這絕不是李斯能掌控的力量！驪山地宮之下，始皇陵的核心深處，竟隱藏著如此驚天之秘？
然而，這震撼的影像僅僅維持了一瞬！
“嗡——！”
青銅鏡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哀鳴！鏡麵之上，巴清噴出的血箭光芒迅速黯淡，那汙穢的黑液在李斯隔空力量的加持下，如同跗骨之疽，瞬間反撲，徹底淹沒了血光！
“噗！”巴清如遭重擊，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暗紅的血絲。維持血箭對抗，對她本源消耗極大！
鏡麵徹底被汙穢的黑液覆蓋！所有景象消失無蹤！鏡麵變得一片死寂的漆黑，隻有那個由黑液構成的、眉心刻著“斯”字的骷髏鬼臉，在鏡麵中央緩緩旋轉，對著巴清，露出一個無聲的、充滿嘲諷的獰笑。
鏡麵邊緣，一道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痕，悄然蔓延。
攝魂被強行打斷！驪山地宮的核心秘密，如同驚鴻一瞥，留下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駭人、更加難以理解的謎團，便再次被李斯的黑幕死死遮蔽！
秘殿內一片死寂。隻有火盆中木柴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項亢那具被汞毒操控的魁梧軀殼，依舊茫然空洞地站立著。
巴清擦去嘴角的血跡，冰冷的目光掃過那麵布滿汙穢黑液、浮現著李斯鬼臉的青銅鏡，最終落在項亢身上。
李斯想遮蔽？想警告？
她偏要撕開這層黑幕！驪山的秘密，水銀江河下的青銅神樹，還有那水晶甬道後的冰冷機械…無論隱藏著什麼，她都要挖出來！
“項亢。”巴清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後的冰冷沙啞，卻更加決絕。
那魁梧的傀儡緩緩抬頭，空洞的銀線眼瞳望向她。
“帶路，”巴清盯著那雙被自己汞毒徹底控製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命令道，“去驪山。找到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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