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清台基在暴雨中滲出粘稠黑液,
如垂死巨獸的汙血。
巴清以指蘸血,汞毒蝕骨處——
黑液竟凝成"亡秦必楚"的讖言。
她不動聲色鏟平石台,
卻在夯入新土的瞬間,
聽見地底傳來青銅鼎的嗚咽。
【一:黑血噬碑夜雨驚變)】
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驪山之上,沉甸甸如同灌滿了水銀的巨棺。沒有雷鳴,沒有電閃,隻有無邊無際的、冰冷粘稠的雨幕,自漆黑的天穹傾瀉而下,衝刷著連綿的宮闕殿宇,也無情地鞭笞著驪山北麓那座孤聳的懷清台。
雨水在台基新修繕的青石板上彙聚成渾濁的溪流,衝刷著前幾日抄查李斯府邸時沾染的、難以洗淨的血腥氣與焦糊味。巴清獨立於高台邊緣臨時搭起的避雨竹棚下,玄色深衣幾乎融入棚內的陰影,唯有領口一抹暗紅的丹砂紋路,如同凝固的血痕。
她身後,數十名赤霄軍精銳與墨家工匠沉默地侍立,氣氛比這暴雨更壓抑。李斯伏誅,相國府化為白地,牽連者數以千計,鹹陽城彌漫著大清洗後的死寂與驚惶。帝王之怒,焚儘一切,卻也將她巴清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風口浪尖。嬴政雖未明言,但那道命她“督修懷清台,固本清源”的口諭,字字如刀,懸在巴氏全族頭頂。
“掌事,”墨者矩子聲音乾澀,指著台基西側,“就是那裡。”
巴清順著他所指望去。雨水瘋狂衝刷著新砌的石台基座,在靠近西南角的位置,一片約丈許方圓的石壁,顏色明顯比周圍的青石深暗許多,如同浸透了墨汁。更詭異的是,那片深暗的石壁縫隙間,正不斷滲出一種極其粘稠、近乎凝固的黑色液體!
那液體如同垂死巨獸傷口湧出的汙血,色澤漆黑如最深的夜,無視瓢潑大雨的衝刷,沿著粗糙的石壁緩緩下淌,在台基下方彙聚成一小灘不斷擴大的、散發著刺鼻腥甜氣味的黑沼!雨水落在黑沼上,竟發出“滋滋”的輕響,蒸騰起縷縷帶著金屬鏽蝕味的白煙!
“何時發現的?”巴清的聲音比這夜雨更冷。
“雨初下時便有跡象,起初隻是濕痕,以為是新石吸水。”矩子喉結滾動,臉上帶著驚悸,“半炷香前,那濕痕驟然轉黑,滲出此物!觸之……觸之蝕骨!”
巴清不再言語。她抬步,徑直踏入冰冷的暴雨之中。玄衣瞬間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卻挺直的脊梁。赤霄軍欲上前撐傘,被她一個眼神止住。她一步步走向那不斷滲出黑血的台基角落。越靠近,那股混雜著丹砂、水銀、腐朽銅鏽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陰邪氣息便越濃烈,直衝腦髓,令人眩暈作嘔。
她停在那一小灘不斷擴大的黑沼前,無視腳下蒸騰的毒煙。雨水瘋狂地打在她臉上、身上,衝刷著視線。她緩緩蹲下身,伸出右手。就在她指尖即將觸及那粘稠黑液的刹那——
“掌事不可!”矩子失聲驚呼!
巴清的動作卻無絲毫停頓。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指,如同寒玉雕成,徑直沒入了那濃稠、散發著致命誘惑與毀滅氣息的黑色汞沼之中!
“嘶——!”
突然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如洶湧的波濤般襲來,這股劇痛仿佛將人的靈魂都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熔爐中,被烈火無情地灼燒著!這劇痛的源頭,正是那從指尖炸裂開來的黑液。
這黑液絕非普通的液體,它充滿了生命力,宛如一條條饑餓的毒蛇,張牙舞爪地順著她的指尖迅速向上攀爬。它們的速度極快,如閃電一般,眨眼間便已爬到了她的手背。
這些黑液毒蛇不僅貪婪地噬咬著她的肌膚,更像是要將她的身體徹底鑽透。每一次的噬咬都帶來一陣刺骨的疼痛,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同時刺穿她的皮膚,直抵骨髓。
巴清的身體猛地一顫,她幾乎無法站穩腳跟,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這一瞬間被抽走了。然而,她並沒有讓自己倒下,她用僅存的一絲力氣緊緊咬住下唇,直至嘴唇被咬破,鮮血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但即便如此,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痛吼還是被她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她不能讓這痛苦的呼喊聲從口中溢出,因為她知道,一旦她叫出聲來,就會失去對身體的控製,而那後果,恐怕是她無法承受的。
但這僅僅是開始!就在她的血液與那黑色汞毒接觸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灘原本隻是緩緩擴散的黑沼,如同被投入滾燙石子的冰麵,猛地劇烈沸騰起來!無數細小的黑色氣泡翻滾、炸裂,粘稠的液體以她浸入的手指為中心,瘋狂地旋轉、凝聚!不再是隨意流淌的汙跡,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勾勒、塑形!
一個巨大的、扭曲的、散發著濃鬱不祥氣息的古老篆字,在沸騰的黑沼中央,緩緩浮現成型——
“亡”!
【二:銘文蝕骨血指書讖)】
“亡”字甫一凝成,如同點燃了地獄之火!
整個懷清台基猛地一震!不是物理的震動,而是某種更深層、更幽暗的共鳴!台基之下,那被夯入地底深處、作為根基的殷商青銅鼎殘片,仿佛被這“亡”字喚醒,發出沉悶如遠古巨獸心臟搏動的“咚!”聲!聲波穿透厚重的泥土和石基,清晰地傳導到在場每一個人腳底,震得人氣血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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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灘黑色汞沼徹底沸騰了!如同黑色的岩漿噴湧!更多的黑液從石縫中瘋狂滲出,源源不絕!巴清浸在毒沼中的手指,此刻已變得烏黑發亮,皮膚下仿佛有無數黑色小蛇在瘋狂遊走、噬咬她的筋骨!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她的神經,幾乎要將她的意誌撕碎。但她那雙因劇痛而布滿血絲的眼眸,卻死死盯住那沸騰的黑沼,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洞穿虛妄的火焰!
第二個字,在第一個“亡”字的威懾下,以更快的速度、更猙獰的姿態凝聚成型——
“秦”!
這個字出現的刹那,一股更加陰冷、更加怨毒的氣息衝天而起!天空中傾瀉的暴雨,在接近懷清台上空時,竟詭異地被無形力場扭曲、偏轉!無數雨滴如同撞上透明的穹頂,在離台基數丈高的地方四散飛濺,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見的蒼白水霧漣漪!整個懷清台,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怨毒力場籠罩,隔絕了天雨,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生機!
“呃啊——!”一名靠近的墨家工匠突然捂住雙眼慘嚎倒地,指縫間滲出黑血,皮膚上迅速浮現出青銅色的詭異紋路,與李斯府邸那些被“巫蠱”所害者的症狀如出一轍!恐慌瞬間蔓延!
巴清的身體劇烈顫抖著,冷汗與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那浸在毒沼中的右臂,自指尖至肘部,皮膚已完全轉為一種不祥的烏青色,血管如同黑色的藤蔓虯結暴突!劇痛已超越肉體,深入骨髓,啃噬著她的神魂!她甚至能“聽”到骨骼被汞毒侵蝕發出的細微“滋滋”聲!但她沒有抽手!非但沒有抽手,反而將整個手掌猛地向下按得更深!仿佛要將自己徹底獻祭給這沸騰的死亡沼澤!
“掌事!”赤霄軍統領目眥欲裂,拔刀欲衝上!
“退下!”巴清嘶聲厲喝,聲音因劇痛而扭曲變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她的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青銅藥瓶,用牙齒咬掉瓶塞,將裡麵粘稠如血、散發著刺鼻辛辣氣味的赤紅色藥液——那是用雲夢澤毒瘴核心提煉的、以毒攻毒的“焚脈散”——儘數倒入口中!
藥液入喉,如同吞下燒紅的炭火!一股狂暴灼熱的氣流瞬間在她體內炸開,與那瘋狂侵蝕的黑色汞毒激烈衝撞!巴清身體如遭重擊,猛地弓起,噴出一口帶著黑色絲線的鮮血!但這搏命之舉,竟短暫地壓製住了右臂的劇毒侵蝕!
就在這痛苦與力量交織的巔峰時刻,她那隻深陷黑沼的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並攏如戟,蘸滿那沸騰的、飽含劇毒與怨念的黑色汞液,竟以指為筆,以毒為墨,以自身瀕臨崩潰的軀體為祭壇,在那已經成型的“亡秦”二字之後,狠狠地向下一劃!再一折!一勾!
動作艱難、滯澀,如同在萬載玄冰上刻字,每一筆都消耗著她的精血與生命!但那黑沼卻如同受到了召喚與指引,無數粘稠的黑液瘋狂地湧向她的指尖,追隨著那決絕的軌跡!
第三字,帶著一種宿命般的詛咒之力,在巴清指尖的引導下,緩緩凝聚——
“必”!
此字一出,天地失色!籠罩懷清台的無形力場驟然收縮、凝實!隔絕的暴雨被強行壓縮成一個巨大的、倒扣的透明水碗,死死扣在台基之上!碗內,空氣變得粘稠如汞,帶著令人窒息的沉重壓力!碗壁之上,無數細小的水流如同垂死的蝌蚪般瘋狂扭動、掙紮!懷清台基之下,那青銅鼎殘片的搏動聲陡然變得密集、瘋狂!“咚!咚!咚!”如同困獸瀕死的掙紮,又像喪鐘急促的敲響!
巴清再次噴出一口黑血,身體搖搖欲墜,那焚燒經脈的“焚脈散”藥力正被黑色汞毒瘋狂反撲、吞噬。她的右臂已經失去了知覺,烏黑發亮,仿佛一根燒焦的木炭。但她眼中的火焰,卻燃燒到了極致!
最後一筆!
她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誌與力量,那蘸滿毒墨的三指,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直抵本源的決絕,在空中劃出一道撕裂粘稠空氣的軌跡,狠狠點落!
轟——!!!
整個懷清台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隔絕天地的巨大水碗轟然炸裂!積蓄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砸落下來!
而在那沸騰的黑沼中央,在漫天砸落的冰冷雨水中,那飽含詛咒與宿命的最後一個大字,終於帶著令鬼神驚泣的怨毒,徹底凝實——
“楚”!
“亡秦必楚”!
四個由最汙穢、最劇毒的黑色汞液凝聚的鳥蟲篆大字,如同四座燃燒著地獄之火的墓碑,猙獰地矗立在懷清台基之上!每一個筆畫都仿佛由無數扭曲哀嚎的怨魂凝聚而成,散發著令人神魂凍結的陰冷與絕望!雨水瘋狂衝刷,卻無法洗去分毫!它們如同烙印,深深蝕刻在石基之上,更蝕刻在每一個目睹此景之人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