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正在書房裡清點赴京要帶的文書行裝,窗外蟬聲嘶鳴,攪得人心緒不亂。丫鬟小荷輕手輕腳地進來添茶,見左右無人,低聲道:“老爺,前日我哥哥服役期滿,從營裡回來了。”
“哦?”淩雲抬頭,隨口問道,“你哥哥……可有甚長處?”
小荷忙道:“回老爺,我哥哥名喚大石,認得幾個字,人最是老實本分,力氣也大。”
淩雲沉吟片刻,此去長安,身邊確實需要個可靠的長隨。便道:“既如此,你讓他明日來見我。若還妥當,便隨我進京當個長隨吧。”
小荷喜出望外,連忙福身:“多謝老爺恩典!奴婢……奴婢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淩雲見她歡喜模樣,心下莞爾,故意壓低了聲音,帶了幾分戲謔:“怎麼報答?日後……自有讓你‘用力’報答的時候。”小荷聞言,霎時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啐了一口“老爺沒正經!”,扭身便跑了出去。
淩雲哈哈一笑,正要繼續整理,忽見前院一個小廝匆匆跑來,在門外稟道:“老爺,沈府來了人,說有要緊事稟報。”
“沈府?”淩雲心下微奇,整衣來到前廳。隻見來人身著粗麻孝服,腰係草繩,正是有喪事的打扮。那人見到淩雲,噗通跪下,帶著哭腔道:“小的給淩大人磕頭!我家二老爺的獨苗公子……前日染急症,沒了!三爺特命小的來稟報大人一聲。”
淩雲心中咯噔一下,看到孝服時他便隱約猜到幾分,果然是他——沈二爺那位體弱多病的獨子,也就是趙遠的親生父親!他歎了口氣,依著禮數問了些話,諸如“何時發的引”、“何時大殮”、“吊唁在何日”等。那下人一一答了,皆是依照唐代《開元禮》中“庶人喪禮”的規製:人死後先行“複”禮招魂),然後“沐浴”、“飯含”往口中放米貝),設“銘旌”,第三日“大歿”入棺),如今正停柩在家,等待擇日下葬。期間親友吊唁,孝子孝孫需披麻戴孝,跪拜答禮,甚是繁瑣。
淩雲看似關切喪儀,實則心中另有所圖。他更關心的是,沈二爺這一支絕了後,沈家會過繼哪個子侄來繼承香火、接手家業?這關乎葉姨娘和遠哥兒的未來,也關乎他與沈文的關係。他決定親自去沈府一趟,當麵探聽虛實。
到了沈府,但見府門已懸上白幡,一片肅殺。門房通傳後,半晌才出來說三爺身子不適,不便見客。淩雲卻對門房正色道:“勞煩再稟,淩雲此來,有關乎沈氏血脈存續的十萬火急之事,片刻延誤不得!”
這話果然管用,不多時,淩雲被引至偏廳。一路行來,但見府中雖處處素幔,人來人往,卻隱約透著一股異樣的躁動。幾個穿著體麵的沈家族老和管事模樣的人,三三兩兩聚在廊下、院中,交頭接耳,眼神閃爍,哪有多少悲戚,分明是在商議、爭奪著什麼。見淩雲進來,嘈雜聲略低,無數道目光或探究或警惕地落在他身上。
沈文很快出來,麵色憔悴,但眉宇間更多是煩躁。他揮退左右,有些不耐煩地對淩雲道:“淩賢弟,府上正值多事之秋,你有何事如此緊急?”
淩雲不慌不忙,落座後,壓低聲音道:“三哥節哀。小弟此來,實因忽然想起一樁奇事。去歲小弟因公前往長街鎮,曾偶遇一少年,約莫十歲光景,其容貌……竟與今次不幸夭折的侄公子有七八分相似!當時便覺驚詫,隻因是外姓之人,未敢唐突。今日聞此噩耗,猛然想起,特來相告。”
沈文原本心不在焉地聽著,聽到“容貌相似”,眼皮猛地一跳,坐直了身子:“哦?竟有此事?那少年……可知其母家姓氏?”
淩雲緩緩道:“據聞,其母……似是姓葉。”
“葉?!”沈文失聲驚叫,霍然起身!他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段幾乎被遺忘的舊事:約莫十年前,他那位已逝的侄兒年少風流,與府中一個姓葉的婢女有了私情。事情敗露後,那婢女被草草發賣了出去,不知所蹤。難道……
他再也坐不住,一把拉起淩雲:“快!隨我去見二哥!”
二人疾步來到內宅靈堂旁的一間靜室。沈二爺形容枯槁,癱坐在椅上,對著亡子的牌位默默垂淚,對進來的人毫無反應。沈文急步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沈二爺猛地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住淩雲,“你……你說的是真的?那孩子……在哪裡?!”他仿佛瞬間注入了生機,聲音嘶啞卻急切。
“據小弟所知,那孩子如今……寄養在長街鎮趙巡檢家中。”淩雲答道。
“趙巡檢家?備轎!快備轎!老夫要親自去長街鎮!”沈二爺掙紮著就要起身,激動得渾身發抖。
“二爺且慢!”淩雲連忙攔住他,語氣誠懇,“二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那趙家撫養此子多年,視若己出。您這般貿然前去,開口便要認回骨肉,於情於理,趙家豈能輕易答應?隻怕要傷了和氣。”
沈二爺一愣,激動之情稍緩,頹然坐倒:“那……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淩雲見火候已到,便將自己思慮成熟的方案和盤托出:“二爺,眼下最要緊的,是辦好侄公子的身後事,讓他入土為安。依小弟淺見,不如這樣:您可對外宣稱,為慰侄兒在天之靈,其喪儀諸事,特邀趙家那位與侄兒容貌相似的少年以‘義子’或‘族侄’身份參與,尤其可讓他擔任‘捧盆’或‘執紼’等重要角色,以示哀榮,也全了這段緣分。如此一來,既全了禮數,緩和了關係,也讓那孩子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沈家族人麵前。至於認祖歸宗之事,待喪事畢,再與趙家慢慢商議,方為穩妥。畢竟,孩子養在趙家十年,這份養育之恩,沈家不能不認啊。”
沈二爺聽得連連點頭,覺得此言有理,又合禮法。他此刻一心隻想見到那可能存在的血脈,當即道:“就依你所言!淩賢弟,此事還需你從中斡旋!你現在就隨我同去趙家,先見見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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