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影森然。
一乾人悄無聲息合圍那處隱秘院落。兩名快手對視頷首,其中一人上前,發力叩響木門,聲響在寂夜中傳得極遠。
“何人?”內裡傳來女子帶睡意與不耐的問詢。
“衙門夜巡!啟門!”快手沉聲喝道,語氣不容置辯。
門內霎時靜默,旋即傳出一陣慌亂的窸窣聲。片刻,木門吱呀開啟,女子僅披外衫,鬢發散亂,麵上強作鎮定。待其目光越過快手,瞥見立於後麵的淩雲時,麵色“唰”地慘白如紙,唇齒戰栗,竟一字難出。
“鎖了!”領班快手低喝。另一快手如豹撲出,輕易將這氣力有限的女子反剪雙臂製住。穩婆則一言不發,徑入屋內,直趨偏房。
未幾,穩婆攙扶一人走出。身上已裹了件不知何處尋來的粗布外衫,頭戴寬簷帷帽,遮掩大半麵容,然露出的下頜依舊蒼白,身軀抖若風中秋葉。
“押走!”快手扭押麵如死灰的女子,穩婆護著鄭娘子,淩雲緊隨其後,一乾人迅疾撤離這是非之地,沒入竹篁夜色。
縣廨公堂,燈燭通明,卻異樣沉寂。
無三班衙役站堂,無圍觀百姓,唯縣令王知遠端坐堂上,師爺趙先生坐於下首小案前備錄供狀,堂下跪著被擒女子與已除帷帽、猶自觳觫不已的鄭娘子。淩雲則立於旁側候命。
王知遠未有多餘言辭,直令鄭娘子陳述。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出原委:那日雨中失道,被此女以避雨為由誘入屋內,隨後遭其以迷藥昏置囚禁,受儘淩辱,並逼其作家書索贖…
女子初時尚欲狡辯,稱是鄭娘子自願相伴。王知遠根本不聽其囉唕,驚堂木一拍:“贓證俱在,尚敢抵賴?看來不用刑,汝是不肯招認。來人!”
雖無站班衙役,然兩名隨返的快手仍在堂外候命,聞聲立入。
“先笞三十!”
快手如狼似虎,將女子拖翻於地,水火棍毫不容情落下。慘嚎聲頓徹公堂。三十杖畢,女子已氣息奄奄,臀股血肉模糊。
“招否?”王知遠聲冷如冰。
女子氣若遊絲,仍自搖頭。
“上拶指!”
冰冷刑具套其十指。快手發力收束。
“啊——!!!”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嚎猛迸而出,“某招!某招!求明府開恩!饒命啊!!”
女子徹底崩潰,涕泗橫流,將如何誘騙、囚禁、淩辱、意圖勒索諸罪一一供述,與鄭娘子所言相互印證。師爺筆走龍蛇,迅錄口供,令其畫押。
案件真相大白。女子癱軟於地,形同爛泥。
此時,一直低聲啜泣的鄭娘子抬首,淚眼婆娑望定堂上縣令,哀聲道:“青天明府!民婦遭此大難,清白儘毀,無顏再見夫君與宗族,唯有一死以全名節!”
言罷,竟霍然起身,朝向堂側支撐梁柱的朱漆巨木撞去!
事出猝然,堂上眾人皆是一怔。
來自異世的淩雲何曾見過這等“以死明誌”場麵,下意識以為其真欲尋死,驚呼一聲“不可!”,一個箭步衝前欲阻。他本就立得不遠,情急之下身法迅疾,竟真個將其攔腰抱住。
然鄭娘子這一撞似用了全力,二人重心頓失,“哎呦”一聲,竟齊摔倒在地,滾作一團!淩雲手忙腳亂與鄭娘子散亂裙裳、驚慌尖叫混雜一處,場麵一時極是狼狽尷尬。
堂上一片寂然。
王知遠嘴角似抽搐了一下。連一直麵無表情的師爺亦停筆,愕然睨著堂下這出意外鬨劇。
原本癱軟如泥的女犯竟也看呆,忘了呻吟。
終是穩婆反應迅捷,上前將鄭娘子攙起,低聲撫慰。淩雲亦滿麵漲紅、四肢僵麻地爬起身,恨不能覓地縫鑽入。他此刻方悟,古時婦人慣用的“撞柱”戲碼,多半止於姿態,鮮有真個撞死者…
經此一鬨,公堂肅殺之氣倒衝淡不少。
王知遠清咳一聲,目光轉向師爺。趙師爺微頷首,起身,將擬就判詞呈上。
王知遠閱過,驚堂木終落,聲沉而肅:“案犯張王氏,誘拐良家、囚禁淩辱、勒索錢財,罪大惡極,律法難容!判秋後決,家貲抄沒,償苦主秀才李安!秀才娘子李氏,遭劫受辱,情殊可憫,賜絹十匹,歸家善加撫慰,不得輕慢!”
判決既下,張王氏如遭雷殛,猛力掙紮起來,竟不求知縣,反撲向旁側淩雲,一把抱住其腿,哭嚎道:“郎君救我!一夜夫妻百日恩!汝替某進言!求明府開恩啊!某不欲死!某不欲死啊!”
淩雲猝不及防,被她死死抱住,隻覺那沾滿涕淚的臉頰貼於褲腿,周身僵直,麵紅耳赤,推拒不是,不推亦不是,全然無措。他這異世之魂,何曾經曆此等陣仗?
張王氏見其毫無反應,麵上哀懇瞬轉怨毒,破口大罵:“汝這沒良心的短命種!挨千刀的!占了老娘便宜,係上褲絛便不認賬!見死不救!汝不得好死!某做鬼亦不放過汝!…”
汙言穢語不絕於耳。堂上眾人神色各異。
王知遠蹙眉。師爺揮揮手。
二快手立時上前,粗暴將狀若瘋癲的張王氏自淩雲身上扯開,不顧其哭嚎咒罵,徑拖下堂去,投入死牢。
公堂終複寂靜。
淩雲僵立原處,褲腿猶存濕漉淚痕與咒罵餘溫,麵色陣紅陣白。今夜種種,光怪陸離,較彼讀過的任何史冊都更荒誕,亦更真實殘酷。
王知遠瞥他一眼,目光複雜,終隻淡淡道:“此事已了。汝…且退下罷。”
淩雲躬身行禮,步履微顯虛浮地退出了這座令其窒息的公堂。
夜空依舊沉寂,恍若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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