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整個寧海縣廨看似平靜如常,實則暗流洶湧。
淩雲強作鎮定,處置著日常公務,眼角餘光卻時刻留意著衙署內外動靜。趙大胡子整日不見人影,想必是暗中調集人手,備辦器械去了。趙師爺那邊亦悄無聲息,然淩雲知曉,弓手的調動必已在密鑼緊鼓地進行。
每一刻都顯得格外漫長。淩雲的心始終懸著,既期盼夜幕降臨,又懼消息有誤,空忙一場,甚或落入陷阱。
終於,在焦灼的等待中,天色漸暗。
戌時方過,淩雲便以“夜巡”為由,提前離了衙署。他未回公廨,而是徑往與趙大胡子約定好的集結點——城西一座廢棄的河神廟。
廟內,火把搖曳,人影幢幢。趙大胡子已然點齊快班二十餘名精乾快手,個個身著皂衣,手持鐵尺、鎖鏈、弓箭,麵色肅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臨戰前的緊張氣息。
“淩押司!”趙大胡子迎上,聲壓得極低,“弟兄們皆備妥了!器械亦帶齊!”
淩雲目光掃過眾人,頷首道:“善!依計行事。趙頭兒,你帶大隊人馬,即刻出發,潛伏於老鴉嘴下遊三裡處的蘆葦蕩,務須隱匿行跡,靜候信號!”
“放心!老子省得!”趙大胡子重重點頭,大手一揮,“弟兄們,隨某走!”
一眾快手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夜色。
待其離去,淩雲看向身旁特意留下的兩名年輕快手。此二人一名陳五,一名孫小五,皆以機靈腿快著稱,是趙大胡子特意撥予他使喚的。
“陳五,孫小五。”
“卑職在!”兩人忙躬身。
“帶上這麵銅鑼並火折。”淩雲將一麵小銅鑼並引火之物交予他們,“隨某上老鴉嘴北麵的鷹嘴崖!記著,無某號令,絕不可輕舉妄動,更不可暴露行蹤!”
“是!”
三人借朦朧月色,避大路,專走偏僻小徑,速向黑石灘方向摸去。
夜風漸起,吹得岸邊蘆葦沙沙作響,遠處河麵漆黑一片,唯聞水浪拍岸嘩嘩聲。空氣中彌漫著水汽並泥土腥味。
鷹嘴崖位於老鴉嘴上流,是一處突兀的石灰岩峭壁,居高臨下,恰可俯瞰老鴉嘴附近的大片河麵與灘塗。然山路崎嶇難行,荊棘叢生。
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攀上崖頂。此處視野極佳,腳下便是奔騰河水,在月光下泛著幽暗鱗光。老鴉嘴那片怪石嶙峋的河灘,並下遊趙大胡子埋伏的蘆葦蕩,皆隱約可見。
時辰一刻刻過去。子時將近。
河麵上依舊寂然無聲,唯聞風水之聲。陳五與孫小五趴於岩後,緊張得掌心汗濕,大氣不敢喘。
淩雲亦是心鼓如擂,目光死死盯住下流河道。劉三的消息究竟準否?鹽梟會來否?此會否是圈套?
就在他幾欲疑及自家判斷之時——
下流漆黑的河麵上,忽現兩點微弱的、幾難察覺的燈火!若鬼火般,緩緩向上流移動!
“來了!”淩雲心下一凜,壓低聲。
陳五與孫小五亦瞬間繃緊身軀。
那兩點燈火愈近,漸顯輪廓,是兩條吃水頗深的烏篷船!船上人影晃動,卻無人出聲,唯搖櫓劃水聲被風聲掩蓋,顯得異常詭秘。
船行不甚快,卻異常穩當,熟稔地避開淺灘暗礁,徑朝老鴉嘴方向駛來!
“是…是彼輩否?”孫小五聲線發顫。
“噤聲!”淩雲低喝,眼不稍瞬。
兩條船緩緩靠近老鴉嘴灘塗,並未直靠岸,而在離岸數丈處停下。船上躍下數條黑影,涉水將船拉近,開始自船上往下搬運沉重麻袋,堆於灘塗。動作麻利,悄無聲息,顯是老手。
“無誤!是私鹽!”淩雲心下狂喜!劉三消息為真!
他估算時辰,待那兩條船上貨物卸下近半,船上水手並岸上接應者皆忙於搬運,警惕最低之時,他猛一揮手,對孫小五低吼:“發信號!”
孫小五早已備多時,立用火折點燃早已備好的一小捆浸油乾草!
一團橘紅火焰驟於鷹嘴崖頂亮起,在黑夜裡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