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梟大捷的訊息,如生翅翼,天光未亮便傳遍了寧海縣廨。
當淩雲拖著疲憊卻亢奮的身軀,押解著包括“混江龍”在內的十餘名鹽梟,並那堆積如山的私鹽返至衙署時,迎著他的是同僚們驚愕、敬畏、乃至含妒的複雜目光。
趙大胡子更是意氣風發,嗓門洪亮地指揮手下清點戰獲,押送人犯,儼然已是剿匪首功之臣。他見到淩雲,難得主動上前,重重拍了拍淩雲肩膊,咧嘴大笑:“淩押司!真真有你的!這番功勞,老子記你一份!”
淩雲謙遜一笑,並未居功。他知,此功大頭須讓予趙大胡子,自家方能安穩。
果然,早堂之上,縣令王知遠聞報,龍顏大悅,當堂對趙大胡子並一眾參與快手大加褒獎,賞銀賜酒,記功備案。於淩雲,王知遠雖未過多宣揚其謀劃之功,卻也當眾讚其“協理有力,調度有方”,且意味深長地睨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的事,揭過了。
退堂之後,王知遠甚至罕有地將淩雲單獨召至二堂書齋。
“坐。”王知遠心緒極佳,親自為淩雲斟了盞茶,“此番鹽梟事,你做得妥帖。本官果未看錯人。”
“全賴明府運籌帷幄,趙頭兒奮勇當先,卑職不敢居功。”淩雲忙起身,恭敬接過茶盞。
“嗯,不矜不伐,甚好。”王知遠滿意頷首,話鋒卻陡轉,“鹽梟之患雖暫平,然縣政千頭萬緒,不容懈怠。眼下,便又有一樁緊要事,關乎本縣民生大計,亦關乎朝廷考成。”
淩雲心下一凜,知正題來了,忙凝神靜聽。
王知遠自案頭取過一份公文,遞予淩雲:“你且觀之。”
淩雲雙手接過,疾速覽閱。此乃一份由戶部核準下發的文書,大意為:準寧海縣所請,修築沿海防潮海塘壩,以護農田鹽場,然國庫空虛,帑銀緊張,核準撥付之款項,僅及所請數額之六成。餘下款項,著爾等地方自行籌措,不得延誤工期,亦不得再行奏請。
“這…”淩雲抬首,麵露難色。朝廷打折扣,此是常事,然一下削去四成,此役如何為繼?
王知遠歎一氣,揉了揉眉心:“海塘之役,迫在眉睫。近年潮患愈烈,毀田侵舍,民怨沸騰。此番本官力排眾議,上書請款,本望解燃眉之急,孰料戶部竟…唉!現今款項缺口巨大,若無法籌措,工程勢必延誤,屆時潮災再至,百姓遭殃,本官這考成簿上,也要大大記上一筆過!”
他目光灼灼看向淩雲:“淩雲,你前番自言善於排憂解難,本官已見識過了。現今這籌款之事,你可有良策?”
壓力再度襲來!
淩雲隻覺頭皮發麻。此非對付幾個鹽梟那般簡單,此是實實在在的錢糧大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強令己身冷靜,腦中飛轉。異世的知識碎片開始碰撞:地方財政、基業營造、融貨模式…
忽地,一念如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
他深納一氣,目光變得銳利,沉聲道:“明府,朝廷撥款不足,確為難題。然事在人為。卑職以為,或可嘗試‘以工代賑,以塘養塘’之法?”
“哦?細細道來!”王知遠身體微前傾,露出感興趣神色。
“明府明鑒。”淩雲組織著言語,儘量以這世道能解的方式闡述,“修築海塘,雖耗資巨萬,然其成之後,所護農田、鹽場、村鎮,皆享其利。此利,非止於朝廷百姓,沿岸之地主、富戶、商賈,亦蒙其澤。”
“故而,籌款之道,或可雙管齊下。”淩雲伸出二指,“其一,發行‘工券’。可將海塘分段,允縣中富戶、商賈認捐承建。凡捐資達一定數額者,可立功德碑於塘上,載其名姓義舉,以彰其德,流芳後世。亦可許其將來於塘壩通路設卡處,享有一定年限之優先通行或免稅之權。此乃‘以名誘之,以利驅之’。”
王知遠眼中精光一閃,撫須沉吟:“功德碑…優先通行權…嗯,續言!”
“其二,預征‘塘捐’。”淩雲續道,“海塘既成,沿岸受保之田畝、鹽場、商鋪,其價值必增,產出亦更穩。可預先估算其未來數年增收之利,按田畝、業產多寡,向受益之地主、商戶預征部分‘護塘捐’,允其分期繳納,亦可抵將來部分稅賦。如此,將未來之收益,轉化為今日之工本。此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他頓一頓,補道:“再者,工程所需石料、木料、人工,亦可儘量就地取材,招募流民、貧戶以工代賑,既可節省銀錢,亦可安撫地方,不致生亂。”
王知遠聽得目光愈亮,指節無意識叩擊案麵,顯在急速權衡此計可行性。
“妙!妙啊!”一旁一直緘默的趙師爺忽擊節讚歎,“淩押司此策,真乃老成謀國之見!發行工券,可解燃眉之急,且不損朝廷體麵;預征塘捐,合乎情理,富戶商戶為保自家產業,亦多半願出資;以工代賑,更是一舉兩得!明府,此計大妙!或真可解此困局!”
王知遠猛一拍案,麵上愁容儘掃,煥出興奮光彩:“好!好一個‘以工代賑,以塘養塘’!淩雲,你果未令本官失望!”
他起身,在書齋內踱兩步,斷然道:“先生,即刻依此思路,草擬詳章!尤是這‘工券’如何發行,‘塘捐’如何攤派,務要斟酌妥當,既要能籌得款項,亦不可激起民怨!”
“是!明府!”趙師爺躬身領命,看向淩雲的目光中,讚賞之餘,更添幾分深沉探究。
“淩雲,”王知遠轉向淩雲,語氣和緩卻帶著不容置疑之意,“此事既由你獻策,便由你從旁協助先生,參詳細節。若此事能成,本官…斷不會虧待於你!”
“卑職遵命!定當竭儘全力!”淩雲強壓心中激動,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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