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淩雲剛點完卯，便有書吏來傳話，言趙先生請他去公房一敘。
淩雲心下一動，不知先生突召所為何事。是海塘章程有了眉目？抑或又出了新紕漏？他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便快步前往。
先生公房內，依舊彌漫著淡淡墨香並茶氣。趙師爺正坐於小幾旁，慢條斯理地烹著一壺新茶，見淩雲入內，含笑指了指對麵座席：“淩押司至矣，坐。嘗嘗老夫新得的陽羨茶。”
“謝先生。”淩雲依言坐下，雙手接過師爺遞來的白瓷茶盞。茶湯清亮，香氣馥鬱，確是佳品。他輕呷一口，讚道：“好茶！清香甘醇，沁人心脾。”
“嗬嗬，喜便好。”趙師爺亦自端起一盞，細細品著，看似隨意閒話了幾句天時、公務，絕口不提正事。
淩雲心下雖急，卻也隻得耐性陪他品茗閒談。
一盞茶儘，趙師爺方似不經意間提起話頭：“前番你獻策海塘籌款之事，老夫與明府細細推敲過了。”
淩雲精神一振，放下茶盞，凝神靜聽。
“此策…甚妙！”趙師爺撫須頷首，目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條理清晰，思慮周詳，兼顧各方，實乃老成謀國之言。老夫與明府皆以為，淩押司於錢穀經濟一道，頗有天賦異稟，實屬難得之才！”
“先生謬讚了！”淩雲忙欠身，習慣性自謙道，“卑職年少識淺，不過偶有所得，紙上談兵耳，當不得先生如此盛譽。具體施行，尚需先生與明府運籌帷幄。”
“誒，過謙了。”趙師爺擺擺手，話鋒卻悄然一轉，“正因淩押司有此大才，明府原本有意，待海塘工程肇始，便新設一‘海塘提舉局’，專司其職。此局雖非經製常設，然權責頗重，涉及錢糧調度、工役招募、物料采買，油水…咳咳，事務繁雜。明府本屬意由老夫暫領，而薦你為副貳，曆練一番，亦可大展拳腳…”
海塘提舉局副貳？！
淩雲心猛一跳！呼吸幾漏一拍！此絕對是實權肥差！工程項目的油水，他這異世之魂豈能不知？若能握此權，莫說侄子那十兩銀，便是他自家，亦能迅疾積起一筆不小財貨，徹底擺脫窘境！
他目中瞬迸出的熾熱光芒，豈瞞得過老謀深算的趙師爺？
趙師爺將他反應儘收眼底，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的笑意，卻故意歎一氣，語氣轉為憾然：“然則…近日觀淩押司言行，似於這錢穀經濟俗務…興致缺缺，更醉心於詩詞風月之道？若如此，此職事務繁雜，恐耽了你的雅興啊…看來，老夫尚需另覓人選…”
“且慢！先生！”淩雲聞此，頓時急了，那點故作的自謙瞬拋九霄雲外！他猛挺直腰板，語氣斬釘截鐵，幾帶一種“當仁不讓”之勢：“先生明鑒！卑職前番謙辭，實乃晚輩應有之禮！若論經辦實務、籌措錢糧、為民解憂，卑職…卑職自問尚有幾分心得，絕非紙上談兵！此副貳一職，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卑職皆以為乃當下最佳之選！懇請先生務必在明府麵前，力薦卑職！卑職定當竭儘所能，不負先生與明府厚望！”
他這番“毛遂自薦”說得又快又急，麵不紅心不跳，目光灼灼，充滿自信與渴望，與方才謙遜模樣判若兩人。
趙師爺被他這猝然“變臉”逗得幾笑出聲，忙端茶盞掩飾，咳嗽兩聲，方慢悠悠道：“哦？淩押司竟有如此信心與擔當？”
“有！”淩雲答得毫不猶豫，“為明府分憂，為百姓謀福，卑職萬死不辭！”
“嗯…”趙師爺故作沉吟狀，指尖輕叩案麵，吊足淩雲胃口，方緩緩頷首，“既如此…老夫便再信你一次。此事，老夫會向明府進言。”
淩雲心下巨石落地，狂喜之餘，忙起身深深一揖：“多謝先生栽培！”
“先莫急謝。”趙師爺抬手虛扶，麵上笑容收斂，露一絲鄭重，“尚有第二事，需得你去辦。”
還有事？淩雲心下一凜，重新坐下，洗耳恭聽。
趙師爺壓低聲線，語氣變得微妙：“明府…年少有為，才華出眾，然身邊至今唯有一房夫人，且…夫人體弱，至今無所出。老爺雖不言，然子嗣之事，關乎宗祧，亦關乎官聲體麵。老夫與夫人商議，欲為老爺覓一良妾，以延血脈，亦可紅袖添香，慰藉宦場寂寥。”
納妾？為知縣尋側室？淩雲聽得一愣，此差事…可真夠鮮奇。
趙師爺續道：“尋常女子易得，然明府眼界甚高，非尋常庸脂俗粉可入其目。所需之妾，非但要容貌端方，更要知書達理，最好…能識文斷字，略通詩詞，可與老爺有些共語，方為佳偶。”
他目光落於淩雲身上，帶著一種難言的期待：“你…前番詩詞驚動州城，想必於這文墨才女之交遊圈，有所涉獵？不知…可否留意探訪，有無這般品貌才情俱佳的適齡女子？若此事能成，亦是大功一件。”
淩雲聽得頭皮發麻！讓他去為知縣物色側室？還要能詩詞唱和的閨秀？他一介剛穿越的底層胥吏，何處識得此等高端人物？！此簡直較剿匪更難！
“先生…這…”淩雲一臉為難，幾欲將“某隻會抄詩不會牽線”道出，“卑職…卑職交遊狹窄，恐難當此任啊…”
趙師爺卻似未見其難色，自顧道：“此事不急一時，你可慢慢尋訪一二，留意即可。若有合適人選，可先告知老夫，再作計較。”語氣卻是不容推拒。
淩雲心下叫苦不迭，然觀師爺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知此差推脫不得，隻得硬著頭皮應承：“…是，卑職…留意便是。”
他心下哀歎，正欲起身告辭，忽腦中靈光一閃，憶起師爺方才話——“尋訪一二”。
一二？他猛抬頭，看向趙師爺，試探問道：“先生方才言…一二？納妾之事乃其一，莫非…先生自身，亦有意…？”
趙師爺麵不改色，：“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淩雲忙告罪退下。
步出先生公房，被外間涼風一吹，淩雲隻覺一個頭兩個大。
肥差尚未到手，先背了兩個幾無可能完成的“牽線”之任，外加一打秋風要錢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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