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阿爺商議未果後,淩雲心下雖仍存警惕,然一連數日,衙署內外卻出奇的風平浪靜。
海塘提舉局的籌備事體按部就班進行。石料勘測、碼頭選址、工役招募、錢糧調度…各項事務繁雜瑣碎,淩雲身為勾當,每日埋首於案牘公文之間,忙得腳不沾地,倒也暫將鄭家父子帶來的陰霾拋在了腦後。
鄭舉人自那日宴席中途離場後,便與鄭安深居簡出,未見有何異動。仿那夜的衝突,真隻是一場無足輕重的口角,已然隨風散去。
然則,淩雲卻不敢掉以輕心。他深知咬人的狗不吠,鄭家父子越是沉寂,他心頭那股不安的預感反是愈加強烈。隻是苦於對方毫無動作,他也隻能暗自戒備,以不變應萬變。
此日清晨,淩雲如常般,早早至衙署點卯。處置完幾份緊急公文後,他難得偷閒片刻,正坐於自家公廨內,捧著一盞粗茶,望著窗外發呆,思忖著如何進一步鞏固己身在海塘提舉局的權柄,並…如何應對那可能來自暗處的冷箭。
忽地,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帶著幾分諂媚的咳嗽聲。
淩雲眉峰微蹙,揚聲道:“何人?”
門被推開一縫,探進一張油滑笑臉——正是前番幫他尋過賽金花的那個幫閒,胡瘸子。
“嘿嘿…淩勾當!您忙著呢?”胡瘸子點頭哈腰擠了進來,反手輕帶上門。
“胡瘸子?你怎又摸到衙署裡來了?”淩雲放下茶盞,語氣帶一絲不耐。此廝消息靈通,然也若蒼蠅般,總在些不甚光彩的事體周圍打轉。
“哎呦!我的淩爺!”胡瘸子搓著手,麵上堆滿誇張笑容,“小人此不是…有好事念著您嘛!”
“你能有何好事?”淩雲嗤笑一聲,“又是哪家半掩門子缺恩客了?”
“瞧您說的!”胡瘸子叫起屈來,“此回可是正經好事!天大的風光事!”
他湊近幾步,壓低聲線,神秘兮兮道:“淩勾當,您如今可是咱寧海縣頭一號的紅人兒!才名遠播,官運亨通!此城裡的姑娘們,哪個不仰慕您的風采?尤是…各家樓裡的頭牌清倌人們,一個個皆托人打聽,變著法兒地想請您吃杯酒、喝盞茶,若能得您一首詩詞青睞,那身價都能翻著跟頭往上漲!”
淩雲聞此,心下警鈴微作。又是北裡的邀約?前番賽金花、紅綃的教訓還不夠麼?他如今對此風月場所,已是心生抵觸,避之唯恐不及。
“沒空。”他冷著臉,徑直回絕,“公務繁忙,無暇他顧。你替我回了吧。”
“彆啊!淩爺!我的祖宗!”胡瘸子頓時急了,苦著臉哀求道,“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小人…小人可就指望著牽線搭橋,賺幾個辛苦錢糊口呢!您不知,如今此寧海縣的風月場,誰能請動您淩勾當的大駕,那才是真有麵子!您若不去,小人…小人此飯碗可就砸了!求您行行好,縱使…縱使就去露個麵,應個景兒也行啊!”
他說得聲情並茂,幾要跪下磕頭。
淩雲被他纏得心煩意亂。他肚裡明白,自家那點“詩詞儲備”是越用越少,且用一次風險便大一分,必須悠著點,絕不可再去那等是非之地輕易揮霍。況,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鄭家父子虎視眈眈,自家若再流連風月,豈非授人以柄?
“我說了,不去!”他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疑意味,“你再糾纏,我便喚衙役轟你出去!”
胡瘸子見他動了真怒,嚇得一縮脖,然眼珠一轉,又換上一副可憐相,試探道:“淩爺…您…您是不是憂心…鄭家那邊…?”
淩雲目光一凜,銳利掃向他:“你知些甚麼?”
胡瘸子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忙擺手:“沒…沒什麼!小人就是瞎猜!瞎猜!不過…淩爺,您放心!此次請您的主兒,絕對乾淨!與鄭家半點瓜葛沒有!且…且都是私下小聚,雅致得很,絕不會似上回那般張揚…”
他見淩雲麵色稍緩,忙趁熱打鐵,掰著手指頭數道:“您看…‘凝香閣’的柳依依姑娘,‘藏春苑’的蘇小小姑娘,‘滿庭芳’的….”
他一個個報著名字,皆是城中頗有豔名的妓家。
淩雲聽得眉峰越蹙越緊,心下愈發不耐,正欲厲聲打斷他。
“…還有‘凝翠閣’的紅綃姑娘…”胡瘸子報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且慢!”淩雲猛抬手,打斷了他,“你方才說…誰?紅綃?”
“啊?是…是‘凝翠閣’的紅綃姑娘啊!”胡瘸子一愣,忙點頭,“紅綃姑娘可是對淩爺您仰慕得緊!前番宴會上就…”
淩雲目中閃過一絲異色。紅綃…前番宴會上,她主動來敬酒邀約,姿態嫵媚,卻又在關鍵時刻,低聲提醒他小心鄭舉人…此女子,似並不簡單。
去她那裡…或能探聽到一些風聲?總好過被此胡瘸子糾纏其他不明底細的妓家。
心思輾轉間,他已有決斷。
“罷了。”他故作沉吟狀,歎一氣,“紅綃姑娘…倒是位妙人。前番也曾有一麵之緣。既然她盛情相邀,淩某若再推辭,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胡瘸子聞此,大喜過望!他本已不抱希望,未料峰回路轉!
“哎呦!太好了!淩爺您真是爽快人!紅綃姑娘知道,不定得多高興呢!我此就去回話!此就去!”他激動得幾要跳起。
“且慢!”淩雲叫住他,“時辰?地點?”
“後日晚上!戌時正!凝翠閣,紅綃姑娘的‘聽雨軒’!雅間早已備好!”胡瘸子忙不迭回答。
“嗯。”淩雲頷首,“我知了。你且去吧。”
“是是是!小人告退!小人告退!”胡瘸子千恩萬謝,點頭哈腰退了出去,臨走還不忘輕帶上門。
喜歡衙役淩雲誌請大家收藏:()衙役淩雲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