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給李捕快鬆綁,看座,上茶。”
李捕快被這突如其來的禮遇弄得一愣,狐疑地坐下,接過茶碗,卻無心品嘗,小心翼翼地問道:“淩大人…趙老大人他…是何意?”
淩雲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淡淡道:“李捕快稍安勿躁,且飲茶敘話,靜候片刻便有分曉。”
李捕快聞言,心中稍定,但方才被擒的陰影猶在,說話謹慎了許多。他偷眼打量淩雲,試探著問:“敢問…淩大人與趙老巡檢是…?”
“那是我嶽父。”淩雲坦然道。
李捕快立刻堆起滿臉笑容,奉承道:“原來是趙老大人的乘龍快婿!果然年輕有為,氣度不凡!趙老大人好眼光!”
麵對這赤裸裸的恭維,淩雲隻是微微一笑,並未接話,自顧自拿起手邊一份公文翻閱起來。國人講究謙遜,自己誇自己終歸不妥。但身為“忠實下屬”的蘇姓小吏,此刻便恰到好處地接過了話頭。
蘇小吏麵露與有榮焉之色,接口道:“李捕快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在本縣可是大名鼎鼎!誰人不知縣衙淩探花精明乾練、深得縣尊信重?”
“淩探花?”李捕快猛地睜大了眼睛,失聲道:“莫不是…那位作出《探花集》的…淩探花?!”
蘇小吏矜持地點點頭:“正是我家大人。怎麼,李捕快在州衙也聽聞過我家大人的詩名?”
李捕快臉上瞬間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恍然,甚至還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曖昧?他訕訕一笑,語氣變得有些古怪:“淩探花的大名…在下倒非從衙門聽聞…乃是…乃是從幾個相好的粉頭那裡聽得…她們常聚在一起念叨,說什麼…生平有三大願:一願攢得千金財,二願嫁得進士家,這第三願嘛…”他頓了頓,偷瞄了淩雲一眼,壓低聲音:“…便是能與淩探花…春宵一度…”
“噗——”蘇小吏剛入口的茶差點噴出來,強忍著笑意,看向自家大人。
淩雲麵不改色,心中卻是一陣無語。這“風流才子”的名聲,還真是…傳播甚廣,連州城的風月場都知道了?
李捕快見氣氛微妙,連忙打圓場,熱情邀約道:“淩大人,蘇先生,改日若得閒到州城,務必讓在下做東,好好款待二位!”
就在這看似融洽的閒聊中,兩炷香的時間悄然過去。先前派去趙府問詢的兵丁去而複返,在淩雲示意下回稟:“稟大人,趙老大人說…上次的‘人情’已清,此次之事,全憑大人決斷。”
此言一出,李捕快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他自忖與趙巡檢有幾分“老交情”,才敢在州城商家麵前拍胸脯保證無事,沒曾想這老狐狸收錢辦事隻認一次,這次竟絲毫不念舊情!一股被出賣的怒火直衝頂門!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再也按捺不住,破口大罵:“趙老賊!好不要臉!收錢時稱兄道弟,轉身便不認人!一點舊情都不念!”
這話簡直說到淩雲心坎裡去了,他幾乎要忍不住給李捕快鼓掌點讚!說得太對了!然而,蘇小吏就在身旁,麵上功夫還得做足。他立刻把臉一沉,佯裝大怒:“混賬東西!膽敢辱罵朝廷命官!來人!將這狂徒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李捕快被兵丁架住,這才驚覺失言,但悔之晚矣。
淩雲表麵怒斥,心中卻在飛速盤算嶽父傳話的深意。“上次的事已了結,這次由你處置”,這輕飄飄兩句話,信息量巨大。以他對嶽父的了解,最直接的解讀便是:這個李捕快背景不硬,可以再敲打一番,看看能壓榨出多少油水。這是第一種,也是最合理的猜測。
當然,以嶽父的老謀深算,未必沒有第二種可能:他料定淩雲會有第一種想法,從而得罪李捕快惹出麻煩,然後他再親自出麵收拾殘局,彰顯薑還是老的辣。
更進一步,嶽父或許算準了淩雲的小聰明能猜到第二種,故而反其道行之…
想到這裡,淩雲趕緊打住思緒,再想下去就要陷入死循環,非成神經病不可!他心中暗罵,攤上這麼個心思九曲十八彎的老丈人,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且忍著,等兵部正式任命下來,手握實權印信,再讓你見識什麼叫堂堂正正的陽謀!
這些念頭雖多,也不過是電光火石間。眼看李捕快就要被拖出去行刑,隻聽他一聲急呼:“慢著!”
李捕快也是能屈能伸之輩,當機立斷叫道:“淩大人息怒!是在下失言!在下願出三十兩辛苦錢!乞請大人高抬貴手,將今日抓獲的那些無賴轉交與在下押回州城處置!”
淩雲心中一動,忽然詩興大發,起身踱了幾步,悠悠吟道:“五十錢塘守,應為醉太守。”
李捕快雖是個半文盲,但“五十”這個詞還是聽懂了的,頓時眼前一黑,差點吐血!他從州城商家那裡收的好處費是一百兩,之前已分給趙巡檢一半,自己實得五十兩。這新巡檢年紀輕輕,開口吟詩竟恰好點中這個數目,其狠辣精準,簡直與趙老匹夫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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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飛速權衡利弊:人必須撈出來,否則信譽掃地,以後在州城地界就沒法混了。趙老匹夫臨近退休可以撈一筆算一筆,他的日子還長著呢。
“五十兩就五十兩!”李捕快咬牙道,“隻是身邊未帶這許多現銀,在下願立下字據,明日必定奉上!可否今日先將人放了?”他信誓旦旦補充:“在下在州城做事向來信譽卓著,大人儘管放心!”
見對方似乎服軟,淩雲臉色稍霽。李捕快見狀,心下稍安,暗想大不了回頭再找雇主加價,羊毛出在羊身上,絕不能自己吃虧。
就在這時,蘇小吏悄悄將淩雲拉到一旁,低聲提醒道:“大人,本年巡檢司已記錄在案的捕盜人數為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今日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人。眼看八月秋收前就要進行考計,如何決斷,還請大人斟酌。”
淩雲猛然驚醒!巡檢司考核,捕盜數量是硬指標:五十人合格,一百人稱職,二百人便是卓異!二百零一人,剛好跨過卓異的門檻!
一個卓異的考評,對於他未來的仕途晉升,其價值遠非五十兩銀子可比。孰輕孰重,立時分明。
想通此節,淩雲轉身,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麵孔:“李捕快,非是本官不近人情。隻是此事關乎數十人眾,案情未明,本官職責所在,得仔細斟酌。還需請示縣丞大人乃至縣尊定奪,實不好擅自做主。李捕快請先回吧,待有了消息,本官自會告知。”
李捕快本以為大勢已定,正心疼那五十兩銀子,沒想轉眼又生變故!今日被這翁婿二人反複折騰,他幾乎要氣得心臟病發作,心中大罵“無恥嶽婿,一丘之貉”!情急之下,他也豁出去了:“淩大人!莫非是嫌五十兩太少?這真是在下眼下能拿出的極限了!隻要大人行個方便,日後必有厚報!”
“住口!”淩雲脫口斥道,官威十足:“休得胡言汙我清聽!你身為公門中人,更當以身作則,維護法紀!國家法度,豈是銀錢可以買賣兒戲?再敢妄言,罪加一等!退下!”
這番官話擲地有聲,連淩雲自己說完都微微一愣,暗道我竟有這等做官天賦?隨即想起,這分明是知縣王知遠昔日訓斥他的原話,不知不覺竟學來了,果然好使!
旁邊的蘇小吏也是暗暗點頭,心道不愧是老巡檢選中的女婿,進入角色真快,已有幾分官威。
李捕快還想爭辯,這時門外又有動靜,門丁匆匆來報:“大人,縣衙有公差到,言道縣尊老爺有急事,召大人即刻前往縣衙,不得有誤!”
淩雲心中一凜,縣尊急召?所為何事?莫非與今日之事,或是那海塘石料有關?
他立刻對李捕快道:“縣尊相召,刻不容緩。李捕快,此事容後再議,你先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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