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隨著孫員外走出縣衙,剛到門口,便見自己的長隨張三正焦急地等在那裡。
“張三?你不在巡檢司候著,跑來縣衙作甚?”淩雲眉頭微皺,問道。
張三連忙上前行禮,苦著臉稟報道:“老爺!不好了!李捕快…他又來了!這次帶了鋪蓋卷,揚言若不放人,他便要住在巡檢司不走了!蘇先生不敢擅專,特讓小的快馬來請老爺示下,該如何處置?”
又是這個李彪!淩雲心中一陣煩躁,這廝還真是陰魂不散。他略一沉吟,冷笑道:“他想住?便讓他住!吩咐下去,給他提供些粗茶淡飯,餓不死就行。派兩個人‘伺候’著,他若安分守己便罷,若有任何不軌舉動…立刻拿下,再來報我!”
“是,老爺!”張三領命,匆匆離去。
打發走張三,淩雲這才坐上等候在旁的四人抬大轎,隨著孫員外的指引,一路行至前門巷。
轎子穩穩停下,淩雲掀簾而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巷子東頭氣派非凡的三進宅院吸引了過去。這便是趙巡檢贈予他…或者說,用以“安置”他與趙小姐的婚房。
隻見這座宅院坐北朝南,粉牆黛瓦,簷牙高啄。朱漆大門上嵌著鋥亮的銅環,門前兩側立著一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門楣之上雖無匾額,卻更顯出一種內斂的奢華。院牆高聳,牆頭覆著青灰色的筒瓦,幾株綠藤攀附而上,平添幾分生機。透過虛掩的門縫,隱約可見院內影壁嶙峋,抄手遊廊曲折,雖無法窺得全貌,但僅這門戶氣象,已遠非他原先居住的那處小院可比。
淩雲站在轎旁,望著這座即將成為自己“家”的宅院,一時間竟有些出神。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這潑天富貴的些許恍惚,更有一種身陷牢籠般的窒息感。住進這裡,意味著他徹底被綁上了趙家的戰車,一舉一動,恐怕都難逃那位“老泰山”的耳目。這高牆深院,是風光,亦是枷鎖。
孫員外見淩雲盯著那宅子一言不發,神色怔忡,還以為他是在欣賞哪家富戶的宅邸,便出聲邀請道:“淩大人,寒舍在此處,請隨在下入內奉茶。”
連喚了兩聲,淩雲才恍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收斂心神,勉強笑道:“哦,好,有勞員外帶路。”
孫員外的家就在那座三進大宅的斜對麵,也是一處頗為精致的二進院落。進入院內,但見庭院雖不算闊大,卻布置得十分雅致。假山盆景,錯落有致;幾竿翠竹,倚牆而立;牆角還挖了一方小小的魚池,幾尾錦鯉在其中悠然遊弋。屋內陳設更是考究,多寶格裡擺著些瓷瓶玉器,牆上掛著幾幅山水字畫,雖非名家手筆,卻也透出一股附庸風雅的文人氣息。
分賓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寒暄幾句後,淩雲便切入正題,問道:“孫員外,實不相瞞,本官近日對織造一業頗感興趣,意欲涉足。員外既兼營此道,不知有何高見可以賜教?”
孫員外聞言一愣。他本以為這位年輕的探花老爺來訪,多半是要探討書坊刻版、詩詞文集之類風雅事,這才符合其“文化人”的身份,沒曾想開口問的竟是銅臭十足的織造業。他略有些尷尬地捋了捋胡須,答道:“這個…淩大人見諒。在下家中雖有一間小織房,但實乃副業,僅有織機十幾張,平日疏於打理,年年虧損,還需靠書坊的盈利來勉強填補,實在…實在談不上什麼見解。”
“哦?”淩雲奇道:“既知虧損,為何不索性關張歇業,空著便是,何至於還要倒貼錢?”
孫員外臉上泛起一絲苦澀,歎道:“大人有所不知。近日,本縣縉紳鄭舉人…向各家織房下了大批訂單,數額巨大。為免違約受罰,各家隻得硬著頭皮接下,並花費工錢留住熟練工匠,以備開工。在下也接了幾百匹的定額,本也無妨,可誰知…如今生絲原料短缺,價格飛漲!眼看交貨日期臨近,原料卻無著落,屆時若無法交貨,光是違約金…就足以讓在下這般小戶傾家蕩產了!”
“鄭舉人?”這人跟淩雲素有舊怨,他早就仔細調查過其產業,知其主要依靠放貸收租盤剝百姓,怎會突然對絲綢生意如此上心?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試探:“原來如此。隻是…近來州城之人來我長街強購生絲,鬨得沸沸揚揚,員外等為何不聯合起來,請求官府出麵製止呢?”
孫員外搖頭苦笑,笑容裡滿是無奈:“大人說笑了。我等小門小戶,本錢微薄,如今光是應付鄭舉人的訂單已是焦頭爛額,生怕違約破產,哪還有餘力、餘錢去與州城的強龍抗衡?曆來這等事情,都是靠行業會首出麵,聯合幾家資金雄厚的大商戶協商解決。在下…也是仗著書坊還能有些進項,方能勉強支撐至今啊。”
聽到這裡,淩雲腦中靈光一閃,如同撥雲見日,瞬間將諸多線索串聯了起來!鄭舉人下大單逼迫小戶接單→州城商人趁機搶購原料造成短缺→小戶無法交貨麵臨破產→行業會首卻出巨資請求官府不作為→小戶走投無路隻能賤賣家當→鄭舉人及背後的大商戶低價收購,一舉壟斷本地絲織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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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招“驅虎吞狼”、巧取豪奪的連環計!花五千兩銀子,撬動的是每年產值數十萬兩、利潤數萬兩的龐大產業!真是好算計!
想通此節,淩雲背後不禁滲出一層冷汗。這潭水,果然深不見底!牽扯到鄭舉人這等地頭蛇,以及背後可能存在的州城乃至更高層麵的勢力,自己若貿然插手,一個操作不當,恐怕真要去地下與家人團圓,或者去工地體驗生活了。
不過…淩雲轉念一想,若是隻針對鄭舉人和那幾個本地試圖壟斷市場的大商戶…自己這個手握刀把子的巡檢,似乎…還是可以碰一碰的?即便失敗,隻要不觸及核心利益,有王知縣這棵大樹罩著,全身而退應當無虞。
理清了思路,孫員外提供的信息價值已然用儘。淩雲便起身拱手道:“多謝員外坦言相告,本官受益良多。衙門尚有公務,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孫員外見他要走,心中仍惦記著“淩探花墨寶”之事,連忙挽留道:“大人何必匆忙?不如再飲杯茶,若大人不棄,可否…賜下墨寶一幅,讓寒舍蓬蓽生輝?”
淩雲一聽“墨寶”二字,頓時想起刑房那幅丟人現眼的“真跡”,臉上有些掛不住,連連擺手道:“員外說笑了!淩某字跡拙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豈敢貽笑大方?此事休要再提!”說罷,執意要走。
孫員外隻道是交情未到,對方不願輕易贈字,雖覺遺憾,卻也不敢強求。
將淩雲送至門外,孫員外目光不經意間瞥向斜對麵那座氣派的三進宅院,又看了看淩雲,忽然心生一計,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指著那宅院隔壁的一戶人家,說道:“淩大人可知,那戶人家新近搬來的,乃是昔日凝翠閣的花魁賽金花姑娘。聽聞她已贖身從良,閉門謝客,等閒人怕是難進其門了。可惜,可惜啊。”
他這話,分明帶著幾分激將的意味。
淩雲聞言,腳步一頓,目光再次落在那座熟悉的院落上賽金花新居),心中泛起一絲複雜的漣漪。他自然知道賽金花住在那裡,更從王玨口中聽聞了那“真心喜歡”的傳言。此刻被孫員外提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轉頭看向孫員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員外如此說,是斷定本官也進不得她的門了?”
孫員外嘿嘿一笑:“這個…在下可不敢妄斷。隻是賽姑娘性子剛烈,既已從良,怕是…不那麼好相見咯。”
“既如此,”淩雲心中一動,一個念頭閃過,朗聲道:“本官便與員外打個賭如何?若本官今日能進得賽金花的門,並與她說上幾句話,便算我贏。屆時,員外需從家中收藏的字畫中,任我挑選一幅相贈。若我輸了…”他頓了頓,“…本官便贈你一幅…親筆所書之字!如何?”
孫員外一聽,心中大喜過望!輸了,不過送出一幅不甚值錢的字畫,日後還能吹噓與淩探花打過賭;贏了,則可如願得到“淩探花真跡”,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這賭約,怎麼看都是他占便宜!
“好!君子一言!”孫員外生怕淩雲反悔,立刻擊掌為誓。
“快馬一鞭!”淩雲含笑應下,目光再次投向賽金花那緊閉的院門,心中竟生出幾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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