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見王明府與師爺已被自己說動，心中暗喜，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借機整理了一下思緒，方才緩緩開口，將心中醞釀已久的計劃和盤托出：
“明府容稟。依卑職淺見，此事可分三步走。其一，將那五千貫捐錢，堂而皇之地從縣庫中提出，以官府名義，公開向民間采購生絲。對外則宣稱，此乃張、王、唐三家大戶深明大義，慷慨解囊，捐資助官府設立‘絲織濟困基金’，意在幫助本縣眾多小絲織戶度過此番原料短缺的難關。此舉，既全了三家大戶的‘臉麵’，也彰顯了官府體恤民情的恩德。”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明府和師爺的神色，繼續道：“其二，將采購來的生絲，以‘以工代賑’的形式，分發給那些瀕臨破產的小絲織戶，讓他們得以開工織造。待絲綢織成，再由官府統一收購、發賣。”
“其三，售賣絲綢所得銀錢，扣除最初五千貫的本金及必要損耗後，盈餘部分，一部分上解州庫，填補虧空；另一部分，則可作為‘傭金’，返還給那些參與織造的小戶，讓他們真正得到實惠。如此，全縣數百家小絲織戶，必將對明府老爺感恩戴德，稱頌青天！而卑職粗略估算過，若運作得當，僅此一項，每月產生的利差，便可達數千貫之巨！”
“數千貫？！”師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茶盞都差點沒端穩，“每個月？此話當真？這…這可不是小數目！”
王明府雖然還算鎮定，但眼中也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緊緊盯著淩雲。
淩雲篤定地點點頭：“回明府、師爺，正是！州城絲價與本地絲價之差，加之成品絲綢的利潤，若能打通關節，規模經營，此數隻多不少。如此一來，既可避免幾家大戶壟斷行業、尾大不掉之患，又能為州縣兩級衙門開辟一項穩定且可觀的財源，實乃一舉多得！”
他趁熱打鐵，開始給王明府戴高帽：“此策若成，全賴明府高瞻遠矚、心係黎民！非但解了刺史大人的燃眉之急，更保全了我寧海縣一方安寧，功德無量！”
王明府被這頂高帽戴得頗為受用，但臉上仍有一絲疑慮，沉吟道：“此計雖妙，然…然官府直接經商，采購販賣，自古唯有鹽、鐵等國之重器方可官營，從未聞有官營絲綢之說。此事若傳揚出去，恐惹物議，有損官聲啊…”他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清譽和官場規矩。
淩雲心中一笑，暗道：果然不出所料！這位“貼心”老爺，既要裡子，更要麵子！他早已備好“牌坊”，立刻接口道：“明府所慮極是！老爺行事，向來講究師出有名，光明磊落。卑職豈敢讓老爺行那無名義之舉？我們大可效仿古之先賢，設立‘寧海縣絲織接濟院’，名義上乃是為接濟困苦織戶、穩定地方民生之善舉。所用生絲，名為‘接濟物資’，所產絲綢，名為‘以工代賑’之成果。明府此舉，乃是效法上古聖王‘養民’、‘惠民’之德政，恩澤桑梓，必能流芳百世！那些隻會死摳書本的迂腐之言，何足道哉？”
這一番“立德”、“惠民”的大道理拋出來，不僅王明府聽得頻頻點頭，連一旁的趙師爺也被這高大上的“牌坊”熏得有些飄飄然，撚須讚道：“妙！妙啊！淩雲此議，真乃老成謀國之言！既解實困，又立美名！以老夫看，你當個巡檢真是屈才了，便是做個掌管文書錢糧的主簿，也綽綽有餘！”
王明府終於被徹底打動，尤其是“效法先賢”、“流芳百世”這幾個字，深深擊中了他作為傳統士大夫的內心追求。他撫掌決斷道：“好！就依淩雲所言！此事便以‘設立絲織接濟院’之名辦理！師爺，你即刻草擬章程！”
“老爺英明！”師爺連忙應下，眼珠子一轉，又補充道：“老爺，既然要設接濟院，這院址庫房…設在縣城便於官府監管；但這賬房、采買、發派等具體事務，涉及絲織行業，還是設在長街鎮更為便利。您看…？”
淩雲心中暗笑：這老狐狸，開始伸手劃分利益地盤了！一個地方一半，師爺和他都能分一杯羹。不過，這也正合他意，雨露均沾，事情才好辦。他連忙附和：“師爺高見！長街乃本縣絲織業中心，信息靈通，辦事便捷，正合適！”
王明府點頭認可，又問：“此事需得力人手經辦。戶房如今可有人手？”
趙師爺麵露難色：“回老爺，眼下秋糧征收在即，戶房上下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抽不出閒人。”
王明府想了想，道：“既如此，可否讓長街稅場兼管此事？他們本就負責商稅，對市麵也熟。”
淩雲一聽，急忙阻攔：“明府不可！長街稅場雖在本地，但其上還有寧海縣稅務，再往上更有台州都商稅務司，體係盤根錯節，與我們並非一條心！銀錢若過他們的手，層層盤剝截流，中間不知要被克扣多少！最後落到我們手中的，恐怕十不存一！屆時如何向刺史交代？又如何接濟小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明府聞言皺眉：“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淩雲早有準備，從容道：“卑職建議，不如聘用當地信譽良好、熟悉行情的商行代為經營具體事務。我們官府隻定章程、管賬目、監督流程，定期核查。如此，既可避免衙役胥吏從中漁利，效率也高。”
聽到這裡，王明府意味深長地看了淩雲一眼，已然明白他如此積極推動此事，恐怕也有為其背後勢力謀利的打算。他直接問道：“你心中可有人選？”
淩雲微微一笑，坦然道：“回明府，長街鎮的蘇氏牙行，世代經營絲帛，信譽卓著，熟悉行情，掌櫃蘇文斌為人也還算老實本分。可委托其經辦，約定抽取一成的傭金作為酬勞。”
師爺在一旁插話，帶著幾分戲謔：“哦？蘇氏牙行？老夫聽聞，如今這牙行實際是由蘇家那位小娘子掌事？據說此女頗有才貌，不知…與你是何關係啊？”他故意拉長了語調。
淩雲沒好氣地白了師爺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就你話多！自己體會！
王明府何等精明，一看便知其中有私，但權衡利弊，覺得此法確實比用稅場穩妥，便拍板道：“既如此，便暫定蘇氏牙行吧。具體章程、契約，由師爺你與淩雲共同擬定，報我核準。此事宜早不宜遲，儘快辦理！”
“卑職在下）遵命！”淩雲與師爺齊聲應道。
大事已定，淩雲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起身告辭。回到新宅，沐浴更衣，準備參加晚間為陳尚書餞行的宴會。
傍晚，淩雲來到設宴的公館，恰好碰到沈萬金也在場。沈萬金將他拉到一旁僻靜處，低聲道：“賢弟，第一批木料已運到，縣衙工房已經驗收簽收了。你那份酬勞…是為兄最後一起結算給你，還是分批給付？”
淩雲假意推辭道：“沈兄太客氣了！小弟如今已不在工房任職，此事全賴兄台操持，這份酬勞，小弟受之有愧，還是免了吧。”
沈萬金把臉一板，正色道：“哎！賢弟這是說的哪裡話！我沈萬金豈是過河拆橋之人？該是你的，一分不會少！這樣吧，既然賢弟近期用度緊張，為兄就分批給你。稍後我便讓人先送一部分到府上。”
淩雲這才點頭：“既然如此，就依沈兄。有勞了。”
“對了，”沈萬金又道，“聽說賢弟喬遷新居，搬至前門巷了？為兄再添三十貫，權作賀儀，莫要推辭。”
“多謝沈兄厚贈！”淩雲拱手謝過。
沈萬金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一事。本縣三大織戶之一的唐家當家人，托為兄引薦，想與賢弟你結識一番。你看…可否賞臉一見？”
淩雲心中一動。唐家？正是他計劃中要對付的三家大戶之一！此時接觸，是福是禍？他尚未想好如何應對，便含糊道：“有勞沈兄牽線。隻是小弟近日公務繁忙，待有空暇，再與唐東家會麵不遲。”
沈萬金看出淩雲似有顧慮，也不強求，笑道：“無妨無妨，賢弟且忙，為兄替你周旋便是。”
喜歡衙役淩雲誌請大家收藏：()衙役淩雲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