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錄事在縣衙中所受待遇,與州衙相比堪稱天壤之彆。一路行來,各色胥吏人等差役皆熱情地與他打著招呼,直至進了王明府的官房。
房中王明府正與趙師爺商議事務,那趙師爺見了淩雲便笑道:“稀客稀客,這不是州衙淩大人麼?”
淩雲見過王明府,坐下寒暄數句後,方道明來意:“今日前來,是為長街鎮閆縣尉之事,懇請明府做主。”
隨後淩雲將閆縣尉意欲侵奪絲行之事略述一遍,但未提及州城糧倉內情。他尚存試探之意,欲觀王明府對其態度是冷淡敷衍,抑或一切如舊。
“此乃小事耳,淩錄事無需掛懷。”王明府毫無為難之色,乾脆利落地一口應承下來。
淩雲得寸進尺道:“還請明府發下牌票,拘禁閆縣尉。”
王明府皺眉道:“為人處世,心胸豈可如此狹隘?為些許小事便大動乾戈,實屬不當。”
一縣之令拘禁轄下縣尉,非不可為,然需有充足恰當之理由,否則無故擅囚朝廷命官,其罪非輕,故王明府婉言相拒。
趙師爺暗忖淩雲絕非糊塗至有非分之想之人,其中必有緣故,便開口道:“淩大人究竟有何來意,不妨明言。”
“因閆縣尉牽連一樁州城驚天大案。”淩雲言道,至此方步入正題,將臨海倉之事原原本本陳述一遍,並點出州衙上下集體涉案之情狀,暗示王明府或可藉閆縣尉為引,介入此事。
聞此雖有些不可思議,卻足以令一批官吏人頭落地之事,王明府與趙師爺齊齊動容,不禁對視一眼,皆見對方眼中震驚之色。
“果有此事?”王明府確認道。
“千真萬確,明府若不信,可將閆縣尉嚴加訊問,必有供詞為證。”
趙師爺忽插言道:“州城之事,與明府何乾?何必涉險行事?”此言意在勸阻王明府插手。
淩雲未料趙師爺持反對意見,辯道:“師爺此言差矣!屆時州衙為之一空,明府若立此功,豈非有了升遷之機?況且此事可使明府博取清望,何樂而不為?”
趙師爺轉向王明府道:“其一,此案水深難測,明府何必冒險,自保清白方為上策。其二,明府有崔尚書照拂,但求穩健即可升遷,行險實為下策。其三,即便事成,明府亦難直升四品刺史,其他州佐雜官又配不上明府二甲進士之身份。天下豈有進士出身之縣令升任彆駕、長史等佐貳官之理?徒惹士林笑話而已。明府之眼光,當超越這州縣一隅,前程應在廟堂之上,下一步升入台省部院方是正途。”
趙師爺所言條分縷析,句句在理,淩雲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亦因他此次過於大意。以往淩雲獻計獻策無往不利,此番心中未免有些草率,未料會遇反駁,故未仔細準備說辭,眼下被趙師爺弄得措手不及。
然細思之,趙師爺所言亦不無道理,王明府何必冒險蹚這渾水?且趙師爺之言幾近點明此乃淩某人欲借縣令為刀。淩雲發現自己有些一廂情願,過往太順遂以致小覷他人。此事於王明府或為無關緊要之小節,於淩雲卻是關乎切身利害之大事。若背景深厚之王明府不出手,他與趙司馬二人勢單力薄,又能有何作為?難道隻能坐視?繼續在州衙坐那冷板凳?
正當淩雲無計可施之際,忽聞“啪”的一聲響,乃是王明府拍案道:“我輩讀書人所學為何?先賢有雲: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小節或可隨意,大義豈容糊塗?州中有碩鼠吞倉,米價日漲,若至明春,災民衣食無著,釀成民變,此等大是大非之前,爾等斤斤計較,所思所想全然不顧社稷黎民,實令人齒冷!本官雖職微權輕,亦不能坐視奸邪橫行,豈可裝聾作啞,置身事外!”
王明府一番慷慨陳詞,令幾近絕望之淩雲頓時絕處逢生,不禁熱淚盈眶,真乃青天也!險些高呼“明府不出,如蒼生何!”又得意地向趙師爺使了兩個眼色。
趙師爺尚在發愣間,被淩雲拉著出了明府官房。既明府已有決斷,下麵該由二人商議細節。
至趙師爺公房內,趙師爺以手撫額,恍然道:“方才記起,吏部崔尚書與明府書信往來中,曾提及與彥相公有隙…而這位彥相公,恰與崔刺史有同鄉之誼…”
啊?淩雲心中剛樹立起之偶像頃刻崩塌,“莫非明府是為此故?”
趙師爺搖頭歎道:“或是,或不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明府心思,連某亦難以窺透。然無論緣由為何,淩錄事你之氣運,著實不錯。”
淩雲岔開話頭道:“我欲從鎮戍司尋些內線,為閆縣尉羅織罪名,好讓明府有由頭出手,且容我兩日工夫。”
趙師爺嗤笑道:“何其小家子氣,何須如此周折?某自有主張,淩錄事也須讓某立些功勞。”
淩雲問道:“願聞其詳。”
“請他吃酒便可。然你不宜出麵,你若在場,反而不靈。”趙師爺道。
次日,趙師爺宴請閆縣尉。那閆縣尉見縣令幕僚相邀,自是欣然赴約。席間,趙師爺竭力勸酒,閆縣尉受寵若驚之下,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待閆縣尉再次醒來,發覺自身已陷囹圄,被關入縣獄大牢,心中莫名驚詫。呼喊數聲,不見獄卒前來,不由惴惴不安。昨日趙師爺灌酒,醉後將其囚禁,究竟所為何事?
見趙師爺行至牢門,閆縣尉質問道:“在下雖位卑,亦是朝廷命官,老先生意欲何為?”
趙師爺斥道:“閆縣尉!某本欲與你交好,孰料你竟犯下侵吞官糧之重罪!明府下令拘你,亦不為過!”
閆縣尉大驚:“此話從何說起?”
趙師爺冷笑數聲,“昨日你酒後吐真言,自言在州城時參與私分了多少倉米,此事可有?”
乍聞趙師爺揭出此事,閆縣尉心頭駭然,頭腦昏懵,趙師爺如何得知?難道自己醉後真個失言?
“事已至此,你還是招認實情罷,瞞不住的。若坦白,陳明府或可為你說情。”趙師爺道。
最終,閆縣尉還是招供畫押。
難怪趙師爺不讓淩雲露麵。若淩雲在場,閆縣尉必疑心是淩雲從州衙得了消息,多半會死硬抵賴。然其聽聞此事竟是自己醉後失言泄露,心理震撼巨大,便容易招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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