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持帖默然良久,他尚未思妥如何向沈大官人言說崔刺史之事。原以為如今天寒地凍,非宴飲遊樂之時,短期內應不會與沈大官人這等酒肉朋友相見,時間足夠他細細思量說辭,豈料今日午間便有宴席。
能不去麼?斷然不可。須知,此乃沈大官人在“家”設宴,不可不至。這年頭,形容關係密切常言“通家之好”,其意義重大可見一斑,雖淩雲目前尚未至此地步。自與沈大官人結識以來,淩雲從未踏入沈府大門,吃喝玩樂皆在各處妓家、酒樓、畫舫,今夜乃是首獲邀請,得以登堂入室,淩雲安能拒絕?亦幸得他及時歸來,否則便錯過此宴。
無法,隻得照實說罷。淩雲最終下定決心,以沈大官人之性情,隱瞞欺瞞終將更糟,不若直率坦言,或可得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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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淩雲乘轎往沈府方向而去。天寒地凍,轎簾緊閉。行約半個時辰,轎忽停歇。淩雲掀簾四顧,仍在街市之中,便問轎夫:“為何止步不前?”
轎夫答道:“回稟老爺,前方巷口有相公牌坊,是否下轎步行?”
淩雲抬頭望去,果見巷口立著一座三層四柱之宏麗牌坊,正攔阻巷口。方才轎簾遮蔽,故未留意。
他想這相公牌坊,八成便是沈大官人那位宰相祖父之牌坊。演義話本中常言,過牌坊時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乃基本禮節——然若官階高於牌坊所刻,自無須遵守,終究是官本位之世。
走近牌坊,淩雲仔細瞻仰,心下震撼。牌坊梁上下層刻“尚書左仆射”三個大字,上層刻“柱國元老”四個大字。“尚書左仆射”字樣下又有一行小字,乃“贈司徒同中書門下三品沈文貞公”。楣邊等處密布瑞鶴、雲紋等各色吉祥圖案,氣象莊嚴。
一詞以蔽之,位極人臣。此牌坊之前,莫說淩雲這九品微末,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越此尊榮?縱是親王國公至此,亦須示以敬意。
淩雲豔羨不已,真乃榮耀子孫!他淩家集至今尚為出第一個明經而苦苦掙紮,其間差距,何啻天淵。
過了相公牌坊,淩雲上轎續行,未幾步又停。
轎夫再次為難稟道:“前頭還有牌坊…”
官卑職小的淩雲無語,隻得再次下轎。眼前乃一侍郎牌坊,規製較巷口之相公牌坊略小。觀之,應是沈大官人父親之坊。然即侍郎,亦遠非九品錄事可比,淩雲隻得再次步行,索性直走至沈府大門處。
沈府大門並不似淩雲想象那般豪奢。雖間架闊大,氣勢雄渾,然木料古樸素雅,式樣簡潔,並無過多裝飾,門楣上隨意懸一木匾:進士及第。
又是沈大官人那位牛人祖父之榮光。確然,有此一匾,萬般裝飾皆屬多餘,足令天下讀書人仰止。
然沈家予偽文青小吏淩雲之震撼,尚未終結…入得大門,淩雲見一廳堂矗立前院,門廊處懸有看似繁複之五麵牌匾,每匾皆有醒目二字,分彆為——進士、進士、進士、進士、明經。
此既是炫耀,又非炫耀。當世風氣如此,家中有人取得功名,便於廳堂懸匾誇示,沈家僅是依俗而行。然沈家此等誇示,未免太過震撼…其實沈家已算低調,依風俗,中進士皆可立坊,如此沈府門外本該有四座牌坊連綿,然僅立兩座而已。
淩雲對沈家掌故亦略知一二。五麵牌匾中,首麵“進士”自是沈大官人故去之祖父。第二麵“進士”乃沈大官人故去之父。第三麵“進士”為沈大官人嫡親長兄,尚在京為官。第四麵“進士”為其仲兄,亦在湖廣任官。第五麵置於彆家堪稱榮耀、於此反顯黯淡之“明經”匾,大抵是沈大官人一位叔父所有,現今掌管本宅事務。
淩雲感慨,與沈家相較,什麼兄弟進士、父子進士之美談,皆如浮雲。然此等文風鼎盛之族,何以出了沈大官人這般連明經牌匾都羞於懸掛的酒色紈絝?然即此等紈絝,亦能在州城呼風喚雨。
隻顧震撼,淩雲甚至未暇細觀沈家景致,便被引至一處暖閣內。進去方知,沈大官人竟連主陪都算不上,隻委屈立於門內迎客,主位之上坐著一位與沈文麵相近似、身形更瘦削之四旬男子。
沈文輕聲對淩雲戲言道:“此乃家兄,前院第四麵牌匾那位。剛辭了他那從四品下之官職歸來,心緒正煩,莫要招惹。”
淩雲奇道:“兄長失官,你怎還這般沒正經?”
“此算何等失官?如同兒戲一般,鬨過脾氣,估摸過幾日便又起複了。”沈文滿不在乎道。
淩雲再次被震撼…
此真乃士大夫氣象!九品雜職、台州錄事參軍屬下錄事淩某人,心下羨慕嫉妒恨道。哦,險些忘了列出因在縣尉任上考績得中上所獲之“將仕郎”散官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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