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打定主意,對那燙手山芋般的擴城事宜,決意先行拖延,以靜製動。正思忖間,張三來報,宋文士來訪。引入廳中,宋文士麵帶喜色,開門見山道:“淩賢弟,你前番所托之事,為兄已探得眉目。南城有一家‘恒裕’典當,東家因年老還鄉,意欲出讓鋪麵連同生財器具,索價不過三百貫。賢弟若手頭一時不便,為兄這裡……”
不待宋文士說完,淩雲便拱手截斷話頭,臉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有勞宋兄奔走!三百貫之數,小弟尚能籌措。兄台高義,淩雲心領,眼下這些儘夠了。”
宋文士微感詫異,三百貫盤下一間當鋪雖不算天價,但後續流動資金更是大頭,淩雲竟似毫不為難。他欲再言,可見淩雲神色篤定,仿佛胸中另有溝壑,便不再堅持,隻笑道:“既如此,為兄便先與那東家周旋,賢弟備好銀錢即可。”
送走宋文士,淩雲心下稍安。他那“與眾不同”的當鋪運作雛形,已在腦中漸次清晰,確實無需太多初始銀錢。然而,這份輕鬆未能持續一日,次日清晨,一紙來自參政衙門的公文便如冷水潑麵,命他七日之內,必須將擴城所需的籌款方案與擴建草圖呈報,措辭嚴厲,毫無轉圜餘地。
“王八蛋!欺人太甚!這是要逼我去死不成!”淩雲閱罷公文,積壓的怒火再也抑製不住,猛地將公文拍在案上,額角青筋暴起,切齒咒罵之聲在廨署內回蕩。
“淩賢弟,何事如此動怒?這是在罵哪個王八蛋不得好死啊?”門口傳來趙師爺不緊不慢的聲音,隻見他踱步而入,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淩雲聞聲,臉色瞬間數變,如同川劇變臉般,怒容霎時斂去,換上一副無奈又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起身相迎:“原來是師爺到了,快請坐。下官一時失態,讓師爺見笑了。還不是那擴城之事……”他引趙師爺坐下,親自沏茶,語帶懇切,“師爺,您是老成謀國之人,還望在觀察使大人麵前為下官美言幾句,陳明下官難處,請觀察使務必施以援手,拉下官一把啊!”
趙師爺接過茶盞,吹了吹浮沫,緩緩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愛莫能助的惋惜:“賢弟啊,非是觀察使不願相助。隻是……這擴城乃地方政務,名正言順。參政大人以此事責你,便是觀察使,也不好強行乾預,否則便有插手屬州事務之嫌,徒惹非議。”他見淩雲神色一黯,話鋒卻陡然一轉,如同陰雲中透出一線陽光,“不過……觀察使大人念你一向勤勉,倒是囑咐我轉告賢弟,且寬心。過些時日,大人自有一份‘大禮’相贈。屆時,眼前這點小麻煩,或許便不再是麻煩了。”
“大禮?”淩雲一怔,心中驚奇不已,何等厚禮,竟能化解這幾乎是無解的困局?他忙追問:“師爺,可否透露一二,究竟是何種大禮,有此奇效?”
趙師爺卻撚須微笑,守口如瓶:“天機不可泄露。賢弟到時便知,總之是樁極大的好事便是了。”他語氣篤定,不似作偽。
淩雲觀其神色,知再問無益,但心中一塊大石已落地大半。王知遠並非虛言搪塞之人,既出此語,必有後手。他心下大定,忙將手邊一盞新沏的碧螺春奉上,語氣愈發恭謹:“師爺,觀察使大人如此關愛,下官感激不儘。隻是……眼下尚有件小事,想勞煩觀察使大人……”
“哦?何事?”趙師爺品著茶,漫不經心地問。
“這個……下官想懇請觀察使大人墨寶。”淩雲斟酌著詞句,“欲請大人書寫賀生子吉慶楹聯數副,再作幾篇追懷先人的悼文。”
趙師爺聞言,放下茶盞,麵露詫異:“賢弟,這……賀生子倒也尋常,隻是這追懷先人之文,所需篇幅不少,且需情真意切,數篇之多,是否……”他言下之意,這要求有些唐突且過量了。
淩雲早有準備,解釋道:“師爺明鑒。實在是……下官幾位摯友,家中或添新丁,或有先人忌辰將至。他們久慕觀察使大人書法精妙,文章道德更是為世楷模,故而托下官輾轉相求。若能求得大人墨寶懸於中堂,不僅光耀門楣,更是對後輩的無聲教誨。價格方麵,絕不敢虧待,每篇五十貫、一百貫,皆可商議。”
趙師爺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了然。這哪裡是求字,分明是某些富商巨賈,想借王觀察使的清名墨寶作為“護身符”或“鎮宅之寶”。王知遠以清流自詡,直接收受金銀恐損官聲,但“鬻字”換取潤筆之資,卻是風雅之事,無損清譽,正好可補貼日益拮據的用度。淩雲此舉,簡直是瞌睡遞來了枕頭,既全了上官的體麵,又解了燃眉之急,果然不愧是善體上意的“解語花”。他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原來如此。賢弟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觀察使大人近來政務之暇,正可借此怡情翰墨。”
正事談畢,趙師爺似不經意般提點道:“賢弟,擴城此事,千頭萬緒,你為何隻想著獨力承擔?趙刺史身為州牧,於此更是責無旁貸。你何不……”
淩雲苦笑打斷:“師爺有所不知。趙使君性子……柔和。參政大人其意甚堅,使君恐難違逆,下官若強拉他下水,隻怕反令他為難,於事無補。”
趙師爺目光深邃,輕輕撂下一句:“賢弟,莫要小看了泥菩薩。便是泥塑的胚子,若被逼到牆角,火燎了金身,也是會崩裂傷人,濺你一身泥點的。”言罷,意味深長地看了淩雲一眼,起身告辭。
喜歡衙役淩雲誌請大家收藏:()衙役淩雲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