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在家中靜候了幾日,心中盤算著馮觀察使那邊彈劾案的進展,自覺布局精妙,頗有些誌得意滿。這日午後,他正於書房閒坐,忽聞仆役來報,觀察使府的趙師爺過府拜訪。淩雲忙整衣出迎。
雙方見禮落座,寒暄幾句後,趙師爺撚須微笑,麵色頗為愉悅:“淩賢弟,今日老夫前來,是給你道喜來了!一樁天大的好事,落到了你的頭上!”
淩雲一怔,心中快速將近日諸事過了一遍,並未覺有何“喜事”,便笑道:“師爺莫要打趣下官了,如今這局麵,但求無過便是萬幸,何喜之有?”
趙師爺嗬嗬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副本,遞與淩雲:“賢弟自己看吧。吏部鈞旨,特許賢弟入國子監進修!”
“國子監?”淩雲接過公文,隻掃了一眼,便愕然抬頭,連連擺手,“師爺,您莫不是拿錯文書了?或是與下官說笑?國子監乃天下最高學府,非勳戚貴胄、高官子弟及州府貢舉之優異者不能入。下官區區一胥吏出身,僥幸得官,功名全無,焉有資格踏入那等清貴之地?”
趙師爺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不慌不忙地解釋道:“賢弟有所不知。此乃朝廷新近特頒的恩典。皆因近年來,進士科日益顯貴,高門子弟多趨之若鶩,而國子監的生徒,出路反不如進士光明,以致監中學生日漸稀少,幾有空疏之虞。朝廷為充盈國學,特開此例:允許各州府中,由胥吏積功入流、政績卓異之官員,經三品以上大員保薦,可入國子監附學,期滿考核優異者,可賜予‘同進士出身’或類似資格,以正其名。此番,是吏部尚書天官深感身邊缺乏此類由吏員乾才晉升的得力之人,故行文詢問觀察使,有無合適人選可薦。王觀察使思來想去,論及才乾、政績、機變,台州境內,無出賢弟之右者,便力薦了賢弟之名!”
淩雲聽罷,心中波濤翻湧。這確是一條洗刷“吏員”出身、鍍金升遷的終南捷徑!若得“國子監”出身,日後官場行走,腰杆便能硬氣許多。且吏部尚書親自垂詢,王觀察使舉薦,這份人情與機遇,可謂千載難逢。他遲疑道:“這……確是浩蕩皇恩,觀察使厚愛。隻是……下官這官職……”
“賢弟放心!”趙師爺接口道,“觀察使已為你籌謀妥當。你此番入監,乃是‘帶職進修’,告身、品秩一律保留,學成歸來,仍歸原衙任用,隻增資曆,不損分毫。”
淩雲聞言,更是心動,但一想到從此地到長安,需先陸路至杭州,再沿大運河北上,經汴州、洛陽,一路關山阻隔,舟車勞頓,沒有兩三個月決計到不了,且途中艱險難測,心中又生出幾分畏難與不舍。他麵露糾結之色:“師爺,此事實在突然,且路途遙遠,下官……還需與家人計議。”
趙師爺觀其神色,知他顧慮,語重心長道:“賢弟,老夫知你難處。然則,你需往長遠看。你以胥吏之身躋身官場,雖憑才乾屢建功勳,然‘出身’二字,猶如跗骨之蛆,終是授人以柄。今日有參政刁難,明日安知無他人攻訐?若能得此國子監出身,便是正途清流,非議自消,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啊!此乃觀察使為你苦心謀得的青雲之路,切莫辜負!”
淩雲心中暗歎,這道理他何嘗不知。隻是費儘心力與右參政周旋,眼看勝券在握,最終最大的好處,卻似乎要落在一直“裝暈”避事的趙刺史頭上,自己反要遠走他鄉,心中不免有些意難平。他暗下決心,這份人情,定要向趙刺史討回來!
正思忖間,長隨李四在門外稟報:“老爺,老夫人趙巡檢之妻,淩雲嶽母)過府看望夫人,正在後堂說話。”
淩雲忙向趙師爺告罪,起身往後堂走去。見過嶽母,敘話片刻,嶽母便唉聲歎氣起來:“賢婿,你嶽父他……在普度寺也住了些時日了,性子也該磨平了。你如今在州城裡說得上話,能否想個法子,勸他還俗歸家?這偌大家業,沒個男人撐著,終究不是辦法。”
淩雲心中苦笑,嶽父趙巡檢出家之心甚堅,豈是旁人能勸回的?但麵上隻能恭敬應道:“嶽母放心,小婿定會尋機勸解嶽父。隻是此事需循循善誘,急切不得。”
嶽母歎口氣,又道:“聽聞賢婿將要遠行,往長安國子監進學?”
“正是,朝廷恩典,觀察使舉薦,小婿正自躊躇。”淩雲答道。
嶽母卻露出欣慰之色:“這是大好事!男兒誌在四方,正當如此!當年你嶽父,也不過是京城兵部陳尚書府裡一名護院,若非他自個兒豁出去拚殺,得了陳尚書青眼,焉能有後來巡檢之前程?你既有此機遇,切莫猶豫,放心去便是!”她頓了頓,對身旁侍立的春桃道:“春桃,去取我房內那套文房四寶來。”
春桃應聲而去。淩雲正疑惑嶽母要筆墨何用,卻聽嶽母道:“老身要修書一封,你此去長安,順便帶去陳尚書府上,交與三公子。就說老身甚是掛念他,自他年初離家赴京,久無音訊,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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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聞言,更是驚詫莫名。嶽母一介武夫之妻,即便丈夫曾是尚書府護院,又如何能這般理所當然地給當朝尚書家的公子寫信,言及“掛念”?這讓他如何向門房遞帖通傳?他忍不住問道:“嶽母,您與陳尚書府上……?”
嶽母卻隻是淡淡道:“些許舊誼,不足掛齒。你隻管送去便是。”不肯多言。
淩雲滿腹疑竇,隻得跟著取來筆墨的春桃退出後堂。一到廊下,他便拉住春桃,低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老夫人與陳尚書家,有何淵源?”
春桃瞥了他一眼,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譏誚:“老爺如今才想起來問?老夫人乃是陳尚書府上三公子的奶娘!三公子是吃老夫人的奶長大的!若非這層關係,老巡檢當年一個護院,怎能輕易得授實缺?”
淩雲如遭雷擊,愣在當場!唐代高門,奶娘乳母)與所乳之子,情分非同一般,幾近半母,地位尊崇,絕非尋常仆役可比!自己竟不知嶽家還有如此硬實的背景!他不由惱道:“你……你為何不早說!”
春桃卻毫不畏懼,反唇相譏:“老爺自打得了巡檢官職,可曾真正關心過趙家之事?眼中除了公務,便是那幾位姨娘,何曾問過老夫人出身?”
淩雲被戳中痛處,一時語塞,隻得佯怒道:“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且回房去,看老爺我晚間如何收拾你!”將春桃轟走。
他站在廊下,心潮澎湃。沒想到柳暗花明,竟在此處得此強援!有陳尚書府這層關係,許多事情便大有可為了!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後堂方向,提高聲音,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嶽母大人放心!小婿定當設法促成嶽父還家!他若再執迷不悟,小婿便去拆了那普度寺的山門,也要將他‘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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