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手持告身,對禦史台門口值守的門吏拱手道:“勞煩通稟,下官乃沈侍禦史同鄉、台州司法參軍淩雲,特來送呈沈大爺家書。”
聽聞是主官家書,門吏不敢怠慢,入內稟報。不多時回來答複:“沈大人有言,此時正值公務,不便敘私誼,請參軍晚間至安興坊府上一敘。”
“真乃公私分明。”淩雲心下暗讚,卻又塞過十幾文開元通寶,低聲道:“有勞兄台再稟,下官此來,不僅為私誼,更有十萬火急之公務,關乎朝廷體麵、禦史台清譽,片刻延誤不得,懇請沈大人撥冗一見。”
若換作旁人如此糾纏,門吏早已斥退。但眼前之人既能傳遞家書,必與主官關係匪淺,又見門包豐厚,那門吏猶豫片刻,便再次入內通傳。這次,淩雲被引了進去。
穿過幾重堂院,但見禦史台內衙署屋舍古樸肅穆,並無過多奢華裝飾,唯有廊下佇立的持戟衛士透出幾分威嚴。引入一間正堂,淩雲不及細看公案後端坐之人樣貌,便依禮趨前數步,躬身下拜:“台州末學後進淩雲,拜見老大人。”八品外官見四品大員,這跪拜大禮卻是省不得的。膝蓋觸地,一陣微痛,淩雲心中苦笑,真是許久不曾行此大禮了。
“不必多禮,起身說話。”上方傳來一道沉穩而略帶威嚴的聲音。
淩雲道謝起身,偷眼觀瞧。隻見沈大爺年過五旬,麵容清臒,目光銳利如鷹,端坐如山,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與沈二爺的溫潤、沈三爺的疏狂迥然不同,這位老大爺一看便是端方嚴肅、律己律人極嚴的性子。
沈大爺微微頷首,示意他講話。淩雲連忙從袖中取出狀紙,雙手奉上:“老大人,此事關乎國子監清議,下官不敢擅專,特來呈報。”
沈大爺展開閱覽。剛看幾行,眉頭便緊緊鎖起,又往下看,麵色愈發凝重。他揮手屏退左右侍從,堂內隻餘他二人。沈大爺將狀紙往案上一拍,目光如電射向淩雲,厲聲道:“此書生的狀紙,怎會在你手中?近日坊間傳聞,有狂徒假冒禦史,窺探國學,莫非……便是你?”
淩雲心中一凜,連忙躬身,將昨日在國子監如何被誤認、如何被書生圍堵、如何被迫接下狀紙的經過,刪繁就簡,清晰陳述一遍,末了道:“下官委實遭了無妄之災,幾至走投無路。久聞老大人明鏡高懸,公正廉明,故冒昧前來陳情,萬望老大人垂憐,施以援手!”
“哼,不必諛詞奉承。”沈大爺麵色稍緩,卻忽然轉開話題,“吾之家書何在?”
淩雲心中一動,方才還說公務時間不敘私誼,此刻卻主動索要家書?這分明是要通過家書內容,判斷自己與沈家的親疏遠近,再決定如何“下菜碟”啊!他不敢怠慢,忙將沈二爺、沈三爺聯名的那封信取出奉上。
沈大爺接過,見是兩弟聯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這兩個弟弟性情迥異,竟能同時與這年輕人為善,倒有些意思。他不動聲色地拆信閱覽。淩雲在一旁屏息凝神,心中打鼓,隻盼信中多些美言。
片刻,沈大爺閱畢,將信箋置於案上,神色並無太大變化,轉而問道:“你在國子監接下狀紙時,可曾對那班書生許諾過什麼?”
淩雲恭聲答:“下官隻言必將其冤情轉呈有司,此外並未多言。”
“轉呈有司?”沈大爺目光微凝,捕捉到關鍵。這“有司”……莫非淩雲當時暗示了與自己有關?這才引得幕後之人注意,想借淩雲這把“刀”,將火引到禦史台,引到自己身上?對方難道不知,真假禦史,自己一言可決?何須假冒?此事表麵簡單,內裡卻被人為攪渾,死了幾個書生事小,若意在攀扯自己,則不可等閒視之!
多年宦海沉浮練就的警覺讓沈大爺瞬間思緒萬千,將事情想得複雜深遠起來。他雖在根源上猜錯了方向實是衝崔尚書而去),但這份對陰謀的直覺卻非同小可。他當即改了主意,沉聲道:“狀子暫且留於此處。但本官暫不出麵為你辯白。你且依常例出去,甚至在國子監左近露麵,招搖幾日。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先跳出來興風作浪!”
淩雲一聽,心裡暗暗叫苦。方才明明已說好明日早朝奏對平息流言,怎的突然變卦?這新計策分明是拿他當誘餌,引蛇出洞!這與他打定主意低調行事的準則完全背道而馳!
他麵露難色:“老大人明鑒,下官才疏學淺,在京中人生地疏,恐識見不足,誤了老大人的妙計。”
沈大爺指了指案上書信:“吾弟信中,盛讚你乾練得用,可堪驅使。他向來眼光甚高,不輕許人,你何必過謙。”
淩雲心中哀歎二老爺您可害苦我了!),繼續推脫:“下官孤身在此,勢單力薄,若遇非常之變,恐難以應對,耽誤大事。”
沈大爺略一沉吟,安排道:“無妨。你終究是朝廷命官,等閒無人敢動。若仍不放心,本官撥兩名得力護衛隨你左右,再予你手書一封以備不測。”
淩雲內心幾乎在呐喊:人家本是衝著崔尚書去的,您老何必自行代入!安心幫我澄清便是了!)然而事已至此,勢成騎虎。他隻得暗暗思忖,若真相大白那日,該如何說辭?是否該此刻便坦誠幕後目標或是崔尚書,爭取個“坦白從寬”?
喜歡衙役淩雲誌請大家收藏:()衙役淩雲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