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與長隨張三跟著崔尚書府上的來人,一路無話,再至那戒備森嚴的府邸。然而到了門口,那門房卻隻將帶路的長隨放了進去,抬手將淩雲與張三攔在了門外,語氣淡漠:“尚書大人有要事,二位請在門外稍候。”
這般做派,淩雲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恍然間想起某些話本傳奇裡的橋段——位高權重者欲考驗後輩心性誌氣時,常會先給予冷遇或刁難,觀其反應。若是尋常時候,淩雲或許就忍了,但如今他自覺已得兵部陳尚書幾分青睞,腰杆稍硬,便決定試探一番這吏部天官的真實意圖。
他對張三使了個眼色,張三會意,再次上前叩響門環。那門房不耐煩地探出頭來,嗬斥道:“不是讓你們等著嗎?聒噪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淩雲一個箭步上前,出其不意,一把將那門房從門內拽了出來!不等對方驚呼,便劈頭蓋臉一頓拳腳,雖未用全力,卻也打得那門房抱頭鼠竄,嗷嗷直叫。張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老爺今日怎如此莽撞?
這邊的動靜立刻驚動了府內,很快便有一名管事模樣的人急匆匆跑出來,見到眼前景象,先是一驚,隨即對淩雲拱手道:“這位想必是淩參軍?下人無狀,衝撞了參軍,萬望海涵!我家老爺已在書房等候,參軍請隨我來。”
淩雲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崔尚書果然是在試探於他!若自己方才忍氣吞聲,隻怕連門都進不去,更彆提後續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對那狼狽的門房冷哼一聲,昂首隨那管事入內。
穿過幾重庭院,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書房。崔尚書正端坐案後,手持書卷,見淩雲進來,放下書,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先發製人道:“淩參軍,少年人有些銳氣是好的,但如此毛毛躁躁,在老夫府門前動手,未免太過孟浪了吧?”
淩雲心知這是考題,不慌不忙,躬身行禮道:“老大人息怒。下官以為,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老大人日理萬機,時間寶貴,若因下人怠慢而延誤片刻,皆是下官之過。況且,下官竊以為,老大人所欣賞者,當是敢於任事、銳意進取之輩,而非唯唯諾諾、畏首畏尾之徒。故而下官鬥膽,行此冒犯之舉,隻為能儘早聆聽老大人教誨。”
崔尚書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不置可否,轉而道:“今日早朝,有禦史因你之事,彈劾老夫舉薦失當。你如今在京城,已是眾矢之的。可有想過,外放為一任親民官,暫避風頭?”
淩雲心中一動,外放?這倒是他心中所願!他立刻順勢道:“老大人明鑒!若能外放,下官求之不得!無論天涯海角,下官願往!若能再回台州,在王觀察使麾下效力,更是下官夙願!”
崔尚書微微頷首,似乎對淩雲這番表態還算滿意,語氣緩和了些:“看來你倒有幾分忠心,腦子也還靈光。罷了,外放之事,容後再議。眼下,倒有一樁緊要職司,或可交由你去辦。”
淩雲精神一振,躬身道:“請老大人明示!”
崔尚書緩緩道:“老夫欲舉薦你入尚書省,擔任令史一職。”
令史?淩雲心頭劇震!尚書省令史,雖僅為流外官,秩品不高,但地位極其特殊!因其掌管內府文書、傳達詔令,常伴中樞機要,能接觸到大量核心信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預備役,前途不可限量!這簡直是潑天的富貴砸到了頭上!
不待淩雲狂喜,崔尚書接下來的話,卻如同冰水澆頭:“年初,曾有人上書,請老夫入政事堂,被老夫婉拒了。非是老夫不願為朝廷分擔重任,實是如今朝局……嘿嘿,太後與陛下身邊,各有擁躉,爭鬥日熾。那政事堂,如今便是風口浪尖,是非之地。老夫還想多過幾年安生日子,故而暫且觀望。舉薦你為令史,便是要你替老夫……多看,多聽。尚書省乃政務中樞,有何風吹草動,尤其是關乎……立儲、還政之類的動向,需得及時報與老夫知曉。你可能明白?”
淩雲聽得背後冷汗涔涔!這哪裡是簡在帝心?分明是讓他去當眼線,做密探!而且窺探的還是最敏感的帝後權力之爭!這差事,辦好了或許能飛黃騰達,可一旦行差踏錯,或是被人發現,那就是萬劫不複的死罪!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已入了此局,崔尚書將如此機密之事相托,已是將他視為心腹,若此時拒絕,下場隻會更慘。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驚濤駭浪,深深拜下:“下官……下官明白!蒙老大人信重,委以如此重任,下官敢不竭儘駑鈍,鞠躬儘瘁,以報大人知遇之恩!”
崔尚書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此事需絕對機密,除你我之外,不可令第三人知曉。你且回去準備,一應手續,老夫自會安排。”
“下官遵命!”淩雲再拜,懷著複雜無比的心情,退出了書房。
直到走出崔府,夜風一吹,淩雲狂跳的心才稍稍平複,火熱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然而,一個被他方才忽略的、卻足以致命的問題,猛地浮上心頭——他的字!
尚書省令史,日常需要謄寫、處理大量文書詔令,字跡必須工整規範,甚至要求一定的書法功底。而他淩雲,胥吏出身,於筆墨一道本就尋常,那手字頂多算能看清,距離“工整”都尚有距離,更彆提什麼風骨氣韻了!這般字跡,如何能在尚書省立足?如何能瞞過那些目光如炬的上官?一旦因此露怯,莫說打探消息,隻怕立刻就會被人輕視、排擠,甚至因此獲罪!
方才在崔尚書麵前,他被那“令史”之位和背後的重任衝昏了頭腦,竟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想來,簡直是自尋死路!
回到下處,躺在榻上,淩雲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答應已然出口,斷無反悔之理。可這字跡的難題,該如何解決?臨時抱佛腳,苦練書法?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尋人代筆?風險太大,且日常處理文書如何遮掩?向崔尚書坦白?隻怕立刻就會被視為不堪大用的廢物……
一個個念頭升起,又被逐個否定。淩雲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焦慮攫住了心臟,這看似一步登天的機遇,底下竟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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