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雨,灑落人間。
每一粒光點都像一顆微弱的心跳,在墜入山川河海的瞬間悄然沉潛。
北境雪原上,凍土皸裂,一道溫潤泉水自地心湧出,蒸騰起白霧繚繞;南荒古林中,千年石碑表麵浮現出早已失傳的銘文,字跡由暗轉金,仿佛被誰重新點燃;東海漁村的淺灘上,一枚鏽蝕的銅鈴無風自鳴,聲波擴散之處,連海底沉船都微微震顫。
這一切,並非天降神跡。
而是七器崩解後的餘燼,攜著陳凡三十年雜役生涯所積攢的每一份善念、每一次援手、每一句未說出口卻落在人心的“謝謝”,化作星火重歸大地。
昆侖之巔,第九百九十九階殘影搖搖欲墜,整片虛空如琉璃鏡麵寸寸崩裂,裂紋蔓延至天際儘頭。
那曾高懸萬古、拒斥凡俗的天門,在一聲哀鳴後轟然閉合——不是關閉,是封死。
紫微子立於星淵邊緣,腳下是無儘黑暗翻湧的宇宙裂隙。
他星袍獵獵,雙目仍如銀河流轉,可掌心抬起時,指尖符文竟在無聲剝落,如同沙礫從指縫滑走。
“你……毀了天定階梯!”他的聲音不再平靜,首次帶上怒意與不可置信,“那是眾生通往清境的唯一通路!你竟以凡軀妄斷天路?!”
風雪停滯,時間凝固,可終焉靜默令卻遲遲未能成型。
他瞳孔驟縮——那原本牢不可破的“獨裁準入”法則,此刻正被某種無形之力緩緩剝離。
天道協議的核心條款正在自我修正,像是一個沉睡已久的程序突然識彆出了病毒。
而病毒的名字,叫共願。
就在這刹那寂靜中,人間廢墟之上,小石頭跪坐在斷牆之間,雙手緊握焦黑引路幡。
幡旗無風自動,旗麵竟泛起淡淡金紋,一行行陌生文字浮現而出:
“昨日阿婆摔倒,隔壁少年扶她回家……我想學。”
“我在井邊多打一桶水,給了挑不動的老李頭……原來心裡這麼暖。”
“娘親說,做好事不圖報,但我今天被人道了謝,哭了。”
這些不是記憶,不是傳說,是此刻正發生在千裡之外的真實心意。
它們順著某種新生的脈絡彙聚而來,彙入這麵殘破的幡中,又通過它與天地共鳴。
小石頭猛然抬頭。
他看見萬家燈火不再孤立閃爍,而是彼此牽引,織成一張橫貫九州的光網。
那光網有節奏地起伏,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它連接的不隻是屋舍與街道,更是人心深處那一絲不願熄滅的善意。
這不是信仰,是共識。
與此同時,陳凡識海之中,係統界麵最後一次浮現,不再是猩紅警告,也不再是冰冷倒計時。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溫潤卻莊重的文字:
【檢測到‘共識場域’初步成型——天道權柄出現可爭奪空缺。】
緊接著,一道嘶吼劃破殘空。
火麟殘魂盤旋於斷裂石階之上,赤焰纏繞著那根深深嵌入量功尺的指骨——那是陳凡登階時折斷留下的一截殘骨。
此刻,尺身刻度瘋狂跳動,靈光暴漲又驟熄,最終定格在“99”。
差一分。
隻差一分,便可完成逆證天心的最後閉環。
可這一分,無法靠陳凡自己補全。
他已經將一切獻祭:身體、靈魂、功德、信念。
剩下的,必須有人主動選擇相信——不是盲從神明,不是祈求庇佑,而是明知前路艱險、回報未知,仍願意伸手,願意站出來,願意說一句:“這條路,我認。”
這才是真正的見證。
陳凡站在崩塌邊緣,殘破身軀幾乎支撐不住站立,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焦石上砸出一個個細小坑洞。
他望著下方那片流動的光網,望著小石頭顫抖卻堅定的臉,望著無數素未謀麵之人正默默點亮手中的燈火……
他忽然笑了。
笑聲很輕,混在風裡幾乎聽不見,可那笑容卻比剛才炸裂的金光更亮。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人間,聲音沙啞卻清晰如鐘:
“現在,輪到你們了。”風卷殘雲,裂穀之上,塵緣帚橫貫虛空。
那不過是一柄尋常的掃帚,竹枝磨損,帚尾散亂,曾日複一日拂過藏經閣的青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