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黎明,天光未明,停屍房外的青石板上凝著一層薄霜。
守衛打著哈欠,提燈巡視,忽見屍台中央竟盤坐著一人。
那人披發垂肩,白衣如雪,雙目微睜,瞳孔深處似有金芒流轉。
周身繚繞著一縷極淡的金霧,如香火餘燼般緩緩升騰,在冷冽晨風中不散反聚。
“陳……陳凡?!”守衛手一抖,燈籠幾乎落地。
他記得清楚——三日前,藥園井邊發現一具浮屍,麵容模糊,衣衫儘碎,正是這雜役模樣。
劉長老親口定論:“心脈俱斷,魂魄離體”,當即命人抬入停屍房,覆以白布,隻待午時焚化。
可此刻,此人不僅坐起,還緩緩轉頭,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
“我死了三天。”聲音沙啞得像鏽鐵摩擦,“地府陰司不讓走,判官說生死簿上還有三個人沒劃勾——名字就在宗門裡。”
守衛渾身僵硬,喉頭滾動,卻發不出聲。
陳凡緩緩起身,赤足踏地,竟無半分虛浮。
他一步步走向門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之上。
經過守衛身邊時,輕聲道:“你昨夜夢見自己燒了經書,對吧?那是預兆。”
話音落,人已消失在巷口薄霧中。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個時辰內傳遍內外山門。
有人嗤之以鼻,更多人卻心頭壓石。
連閉關多年的幾位長老都驚動出關,質問藏經閣管事劉長老緣由。
當值弟子戰戰兢兢通報時,劉長老正在翻閱《鎮魂錄》,手指突然劇烈抽搐,一口鮮血猛地噴出,染紅整頁符文。
“妖言!徹查!誰敢傳播此等亂語,逐出師門!”他嘶吼著,臉色卻慘白如紙,額角青筋暴起,像是在與什麼爭鬥。
但他始終沒有露麵。
而陳凡明知已被盯死,依舊每日清晨出現在鐘樓之下。
他掃地、灑水,動作從容,仿佛真隻是個卑微雜役。
隻是每次掃到台階前三步,便會停下,擺上三隻粗瓷杯,倒滿清水,低聲呢喃:
“彆急,早晚能喝上。”
無人敢碰那三杯水。
直到趙林奉命巡查各院供品,途經鐘樓時駐足觀望。
陽光正斜照在杯口,水中卻無影,杯壁泛著詭異焦痕,宛如被烈焰舔舐過。
更駭人的是,三隻杯底赫然留下扭曲爪印般的灼燒痕跡,深嵌瓷胎。
他腿一軟,差點跪下。
“怕了?”陰影裡伸出一隻手,將他猛地拽進偏殿。
是陳凡。
趙林掙紮欲逃,卻被對方按住肩膀,塞進一本破舊《香譜》。
書頁泛黃,邊角蟲蛀,封皮寫著“古祀諸靈飲水考”。
“回去查查,”陳凡盯著他,眼神平靜得可怕,“哪種邪靈喝水會燙壞瓷杯?”
趙林咬牙:“你裝神弄鬼,遲早遭雷劈!”
“那你告訴我,”陳凡冷笑,“為什麼隻有我在的時候,水才會蒸發?為什麼偏偏是這三個杯子?”
趙林怔住。
那一夜,他躲在房中翻遍典籍,越查越寒。
最終在一部殘卷《怨儡誌異》中找到記載:“邪術寄形,以怨為引,監視背主者。其飲祭水,火自內生,杯底留爪痕如烙。”
——專克叛徒。
他猛然想起劉長老近日舉動:時常獨自踱步至藥園邊界,望著井口呆立;昨夜還親自主持清點《儀軌殘編》,卻偷偷撕下數頁帶走……
冷汗浸透裡衣。
與此同時,藍衣小弟子值夜巡山,路過焚經台時腳步一頓。
那裡本該空無一人,此刻卻香火嫋嫋,一名黑袍人背對他跪伏於地,手中燃著灰黑色火焰,投入香爐的竟是一頁頁殘破書紙。
借著火光,小弟子認出了那文字——《儀軌殘編》!
更讓他血液凍結的是,黑袍人正對著一件舊衣叩首三拜,口中低語:“你不該回來……第七人不該是你。”
那聲音蒼老顫抖,帶著深切悔恨與恐懼。
是他——劉長老!
小弟子屏息後退,卻不慎踩斷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