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幽藍的鬼火,與其說是照明,不如說是一雙雙窺伺的眼睛,它們在黑暗中無聲地眨動,將每一絲踏入者的體溫都視作饕餮盛宴。
極致的寒冷並非來自空氣,而是從腳下的大地,從四壁的堅冰,從每一個呼吸的瞬間,如同無數根無形的冰針,瘋狂地刺入骨髓,試圖凍結流動的血液,乃至停滯靈魂的思考。
陳凡下意識地裹緊了單薄的衣衫,卻無濟於事。
這種寒冷,早已超越了物理的範疇。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小霜突然停下腳步,身體因恐懼或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抬起一隻細瘦的手臂,指尖幾乎要觸碰到身旁的洞壁。
借著鬼火微弱的光,陳凡和夜琉璃這才看清,那光滑如鏡的冰壁之內,竟密密麻麻地封存著無數行字跡。
那些字跡並非雕刻,更像是有人在被冰封的最後一刻,用儘全身力氣以指為筆留下的遺言。
一行行,一列列,跨越了千年的時光,訴說著同樣的不屈。
“我不悔行善,隻恨力微。”
“若有後來者見我骸骨,願你能……笑出聲來。”
“爹娘,孩兒不孝,未能守到春暖花開。”
“告訴她,我沒哭。”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冰錘,重重敲在夜琉璃的心上。
這些人,都是曆代被鎮壓於此的守碑者,他們被剝奪了一切,唯獨沒有被奪走信念。
小霜呆呆地看著那些字,空洞的眼眶裡仿佛有淚水在凝結,卻又瞬間化為冰霜。
她猛地轉身,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類似野獸悲鳴的嘶啞氣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絕望之下,她竟將手指塞進嘴裡,用力一咬,殷紅的鮮血立刻順著指尖滴落。
她蹲下身,不顧那能凍裂鋼鐵的地麵,用那溫熱的血,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
要笑。
夜琉璃心頭劇震,那盞在她識海中永恒燃燒的心燈,竟在這一刻控製不住地劇烈搖曳起來。
一縷純淨無瑕的願力自行溢出,在她身前凝聚成一朵虛幻而聖潔的白色蓮花。
白蓮悠悠旋轉,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輕輕飄落,最終停在了小霜單薄的肩頭,散發出肉眼不可見的微光,為她抵禦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陳凡的心也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到了一個硬邦邦、尚有餘溫的油紙包。
一股淡淡的薑味和甜香,在這死寂的冰窟裡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的思緒瞬間被拉回了風雪交加的山口。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這絕地的前一刻,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風雪中閃出,正是外門執事柳元甲。
他沒有多餘的廢話,隻飛快地將那個油紙包塞進陳凡的包袱,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什麼:“掌門他們不知道,但我記得你說過——暖胃的東西,也能積德。”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陳凡還想說些什麼,柳元甲卻已轉身,準備重新融入風雪。
也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淩厲無匹的冰藍色寒芒破空而至,快得讓人無法反應。
那是一根純粹由玄冰凝聚而成的尖刺,精準無誤地從後心貫穿了柳元甲的肩胛骨,將他死死釘在了原地。
風雪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踏雪而至,他身披玄黑大氅,頭戴遮蔽全臉的猙獰麵具,手中提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彎鉤,鉤身上流動著令人心悸的怨念之力。
“尉遲玄冥!”夜琉璃失聲驚呼。
來人正是守碑人的首領,尉遲玄冥。
他手中的“斷願鉤”輕輕一挑,似乎在欣賞柳元甲臉上痛苦的表情,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叛盟者,永鎮碑底,這是規矩。”
柳元甲猛地咳出一口混著冰渣的鮮血,臉上卻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咳……咳……你們守的,是那塊冰冷的石碑……而他,”他艱難地扭頭,看了一眼陳凡的方向,“他守的,是人。”
話音未落,他本就僵硬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冰霜覆蓋,生機被那道冰刺徹底抽乾。
短短數息之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化作了一座晶瑩剔透的冰雕,臉上還凝固著那最後的笑容。
唯有他被貫穿前緊握在手中的那個火折子,因為體溫的驟降而自行點燃,一縷微弱的火苗在風雪中頑強地跳動著,恰好映亮了他另一隻袖口裡滑落的半幅殘圖——那上麵用朱砂標注的,正是通往冰窟核心的密道。
思緒被拉回現實,陳凡握緊了懷裡的薑糖。
他終於明白,柳元甲用生命換來的,不僅僅是這一點溫暖,更是最後的指引。
與此同時,夜琉璃肩負白蓮,眉心微蹙。
她驚異地發現,小霜的體內,竟然也流淌著一絲極其稀薄、幾乎被完全冰封的守碑血脈。
這血脈與尉遲玄冥等人同源,卻又有著本質的不同。
她的淨世蓮體願力順著那朵白蓮,小心翼翼地探入小霜乾涸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