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百工壇第二課即將開講之際,天邊忽地陰沉下來。
原本北境暮色溫柔,炊煙嫋嫋如絲帶纏繞山巒。
三十六村的燈火仍在跳躍,星點連成脈絡,仿佛人間煙火織就的銀河。
可就在那一瞬,雲層自西北方翻湧而來,不是尋常烏雲,而是泛著青灰色調、似金屬鏽蝕般的死寂之雲。
風停了,鳥獸噤聲,連灶火都微微一顫。
緊接著,一道青影自虛空踏出。
他足下懸浮著一座黑白天平,通體由不知名玉石雕成,古樸森然。
左盤堆疊著泛黃殘頁——正是《百工錄》的散佚篇章,字跡斑駁卻仍透出靈光;右盤則壓著一卷漆皮卷宗,封麵上三個血紅小篆赫然入目:饑荒案牘·北境十城。
來者立於半空,衣袂不動,聲音卻如寒淵滴水:“十年間,你讓三萬人覺醒靈根,亦致五城糧產減半——天道平衡,容不得偏頗。”
陳凡站在灶台前,手中還握著木勺,腕上功德係統界麵悄然閃爍,卻未發出提示音。
他知道,這不是係統能衡量的層級了。
這是天律的乾涉。
“你說擾了平衡?”白千饈猛地抬頭,滿臉油汙的老臉皺成一團,眼中卻燃著火,“我三十年看灶,從沒見哪個‘律’能讓餓死的人活過來!”
話音未落,衡道子袖袍輕振,一縷銀線破空而出——那是一道符詔,形若鎖鏈,其上刻滿禁製咒文,中央烙印著四個古字:禁器令·啟靈灶!
目標直指灶心!
“吼——!”小灰銀灰色身影暴起,雙爪撕裂空氣,竟以肉身迎向那道符詔。
它本是低階靈獸,如何擋得住天律敕令?
刹那間被震飛數十丈,口吐鮮血,重重砸進泥地,四肢抽搐,卻仍掙紮著想要爬起。
夜琉璃黑袍獵獵,一步跨至灶前,指尖劃破掌心,鮮血飛灑空中。
十二道暗紫色魔紋自她腳下綻開,迅速交織成傘狀屏障,堪堪擋住禁器令餘波。
她冷聲道:“你代天執律,可曾俯身看過這土地上的命?”
衡道子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陳凡身上。
“你是始作俑者。”他語氣無波,“開啟技藝傳道,動搖資源分配之序;聚願力而生灶火文明,逆奪天地氣機。此非善行,乃亂階之端。”
陳凡沒說話。
他低頭看著鍋中剛出的靈米飯——米粒飽滿晶瑩,野蔥點綴其上,熱氣升騰,帶著淡淡的藥香與穀香。
這是第一爐用“淘米凝神法”培育出的靈米,每一粒都浸潤著學徒的心神之力,也承載著北境百姓三個月來的期盼。
他緩緩將飯碗放在灶沿,抬頭直視天穹使者:
“你說我擾了平衡。那你可曾嘗過這一碗飯?”
衡道子微怔。
那不過是一碗尋常米飯,可在熱氣繚繞之中,竟浮現出無數光影碎片——
一個病弱孩童捧碗大口吞咽,眼中淚光閃動,體內淤塞經脈悄然貫通;
一位老農跪在田頭,望著終於返青的稻秧放聲痛哭,身後是久違的全家團聚宴席;
一對離散多年的夫妻在灶台邊重逢,相擁而泣,孩子在一旁咯咯笑著遞上飯碗……
這些畫麵無聲流轉,皆非係統記錄之功德。
它們太細微,太瑣碎,甚至不值一提——可正是千萬次這樣的瞬間,彙成了北境三年來未曾有過的安寧。
衡道子腳下的天平,忽然輕輕一顫。
左盤,《百工錄》殘頁微微發亮;右盤,饑荒卷宗邊緣竟出現焦痕,似被無形之火灼燒。
他眸光微動,低語:“情願之力……竟能成勢?此非功德,卻勝似功德……”
風,在這一刻靜止。
所有人屏息凝神。
陳凡依舊站在原地,手已悄然握緊。
他知道,言語無法改變規則,但有些東西,比規則更古老。
比如人間煙火,比如萬家溫飽,比如一個廚子守護灶台的決心。
白千饈拄著鐵勺,一步步向前,腳印深深烙進凍土:“你要滅灶?先問問我這三十年火候答不答應!”
夜琉璃魔紋旋轉,十二道咒環嗡鳴作響,隨時準備以血續陣。
小灰掙紮著抬起頭,嘴角帶血,卻再次低吼,爪尖摳進泥土,誓死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