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爐衝天而起的烈焰撕裂了夜幕,火光如血潑灑在群山之間,映得整片大地如同煉獄翻湧。
鎖鏈橫空,九道烏沉沉的魂釘自虛無中貫穿而出,將夜琉璃死死釘在半空。
她的長發散亂,唇角溢血,可那雙眸子依舊亮得驚人,像是焚儘一切後的餘燼仍在燃燒。
“你救不了她。”紫微子殘魂盤踞於火眼之上,聲音如鏽刀刮骨,“她曾殺萬人,屠城三座,血流成河。你也曾避一人——前世螻蟻般死去,今世袖手旁觀。今日以情破和,此乃‘絕情陣’之罰!”
話音落下的瞬間,陳凡踉蹌一步,識海轟然震蕩。
暗功簿自行翻頁,一頁頁過往如潮水倒灌——
前世寫字樓深夜燈火通明,他伏案至昏厥,最後一眼是屏幕上未發送的辭職信;今世初入宗門,親眼見外門弟子強奪雜役口糧,他低頭走開,隻因怕惹麻煩……
那些被遺忘的怯懦、沉默、妥協,此刻儘數浮現,像是一把鈍刀慢慢割開皮肉。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笑了。
笑聲不大,卻穿透火焰與風聲,落在每一個人耳中都如雷貫耳。
“你說我怕麻煩……”陳凡抬眼,目光直刺紫微子殘魂,“可我若真怕,就不會燒那本書。”
那一夜,他點燃《陳師語錄》時,早已知道會有今日。
他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惡,藏在善的袍子下,披著規矩的外衣,堂而皇之地吸食眾生信仰。
他也知道,一旦動手,便再無回頭路。
但他還是燒了。
不是為了成為英雄,隻是因為那一碗施粥裡,連灰都舔不到的乞兒,讓他想起了前世餓到胃穿孔的那個冬天。
風驟起,卷著灰燼撲向願爐邊緣。
阿蕪站在那裡,手中捧著一隻粗陶碗,碗身斑駁,缺口處還殘留著經年累月的油漬。
這是她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那是個不會修行的凡人婦人,在饑荒年靠挖草根活命,臨終前最後一句話是:“善人施粥,餓鬼連碗都舔不到。”
她說這話時沒有恨,隻是疲憊。
阿蕪將陶碗輕輕放在塵緣帚的殘影之上。
那掃帚早已斷裂,隻剩一道光影般的痕跡懸浮於地,仿佛執念所凝。
碗中空無一物。
可就在接觸刹那,漣漪泛起,金光自內蕩出,一圈圈擴散開來,竟與天地間某種隱秘頻率共振。
百裡之外,一座小鎮飯鋪中,一名老漢正啃著冷饃,突然怔住,眼中湧上熱淚:“我想吃飽……我也想讓人吃飽。”
東海漁村,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抬頭望天,喃喃念出一個名字:“陳凡。”
北境雪嶺腳下,逃荒的流民圍坐在篝火旁,不知誰先開口,低低地跟著重複:“陳凡……陳凡……”
一絲絲微弱願力自四麵八方升起,如螢火點點,穿越山河,彙向這片廢墟。
這不是崇拜,也不是祈求神跡。
這是一種共鳴——來自被忽視之人對“公平”的最原始渴望。
小石頭跪在陣心,斷帚在他手中顫抖不止。
他不過十二歲,原本隻是藥園裡撿來的孤兒,卻被陳凡收為弟子,教他識字、掃地、辨人心。
“師父,停下吧!”他哭喊著,淚水混著泥土,“他們說你是亂序之源,說你會毀了天道!你要乾什麼?你到底要乾什麼啊!”
陳凡緩緩蹲下,掌心撫過少年頭頂,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場夢。
“孩子,”他低聲說,“天道若容不下一碗飯的溫熱,那它早該塌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可動搖的力量。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碎裂的光片——那是係統界麵崩解後殘留的碎片,曾記錄著他每一次行善所得的功德,也見證著他如何一步步掙脫規則束縛。
他將碎片嵌入斷帚之中。
嗡——
一聲輕鳴響徹天地,仿佛有什麼古老的東西正在蘇醒。
遠處,墨蟬兒十指皆裂,鮮血染紅琴弦,但她仍未停手。
《新天謠》的最後一章即將奏響,而這一曲,不再是哀悼,而是宣告。
小灰低吼一聲,麒麟真形踏星軌而行,口中銜著的“律外之筆”微微震顫,筆尖滴落一滴星光,在空中劃出殘缺符文。
整個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
陳凡站起身,望向被鎖鏈貫穿的夜琉璃,望向熊熊燃燒的願爐,望向這片由謊言堆砌而成的秩序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