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光未散,南荒火窟卻已換了天地。
原本翻湧不休的赤紅岩漿如被無形之手撫平,緩緩冷卻成溫潤靈流,在淨業蓮池四周蜿蜒流轉,宛如一條條低語的命脈。
青光順著地脈遊走,所過之處焦土生芽,枯骨綻花。
這片曾吞噬百萬魂靈的煉獄,竟在一朵蓮開之後,顯出了幾分慈悲之相。
焚心姥姥盤坐池邊,白發已儘數轉黑,雷鏈儘解,唯餘一縷殘焰纏繞指間。
她雙手結印,掌心浮現出一枚幽紫色的雷核——那是她三百年怨念凝成的執念結晶,是焚儘南荒火脈的根源,也是她當年盜取淨業蓮種、害死九百同門時種下的因果。
“三百年前,我為情入魔,盜蓮逆天,引地火暴走,葬送一宗氣運。”她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刀,“今日,我不求贖罪,隻願以身為陣眼,鎮此火窟七百年。”
話音落下,雷核脫手而出,沉入蓮池深處。
刹那間,整片大地輕顫,仿佛有某種古老契約被重新書寫。
池水泛起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映出無數模糊麵容——那些曾在火窟中哀嚎的靈魂,此刻竟露出釋然笑意,悄然消散。
她抬起頭,看向血泊中的陳凡。
少年仍跪在原地,手中緊握那柄新生的淨業杖,杖尾晶石微微震顫,似與他心跳同頻。
他的臉蒼白如紙,唇角乾裂,眉宇間殘留著記憶反噬後的劇痛,可眼神卻清明得可怕。
“去吧。”焚心姥姥輕聲道,“她在幽冥等你。她沒回來,但你還活著——那就替她點亮那盞燈。”
風起,蓮葉微動。
小灰昂首而立,麒麟真形周身金紋流轉,口中銜著一滴青蓮露,正欲騰空而去。
可就在它雙翼拍動的瞬間,一層近乎透明的絲網憑空浮現,攔住了去路。
那是由痛織娘殘絲所化的“情網結界”。
蛛絲細若無痕,卻堅韌無比,每一根都纏繞著一段未了之情、一場無法割舍的牽掛。
唯有真正願意為所愛之人承受痛苦者,方可通行。
小灰怒吼一聲,金焰噴吐,試圖衝破屏障。
可火焰觸及蛛絲的刹那,竟被反噬回體內,令它渾身劇痛,羽翼上的篆文“情劫度化圖”明滅不定。
它不甘地嘶鳴,
陳凡緩緩站起身,腳步踉蹌,卻一步步走向結界。
他知道這關卡的意義。
不是考驗力量,而是拷問真心。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舉起淨業杖,輕輕點向自己眉心。
“來吧。”他低聲說,“讓我再痛一次。”
刹那間,封印的記憶如洪流倒灌!
夜琉璃中毒那一夜,她倚在斷崖邊咳血,指尖染紅了他的衣襟,卻還笑著問他:“你看,這顏色像不像我們第一次見時,你摘給我的那朵野蓮?”
魔宗追殺途中,她回眸一笑,袖中飛出最後一道符咒,替他擋下致命一擊,身影墜入深淵前隻留下一句:“彆丟下我……我會等你。”
還有她沉眠前的最後一刻,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聲音微弱:“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也彆忘了心疼。”
每一段回憶都像一把鈍刀,在心頭反複切割。
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混入嘴角血漬,滴在蓮池邊緣,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紋。
可他沒有退。
哪怕心碎成千片,他也站在原地,任痛楚撕扯神魂。
終於——
“哢。”
一聲輕響,仿佛冰層破裂。
情網結界應痛而開,蛛絲化作點點熒光,飄散空中,凝成兩個字:值得。
小灰振翅疾飛,消失在天際儘頭。
池畔,小硯台仍跪在地上,雙手捧著《無名書》,書頁已被淚水浸濕大半。
他仰頭望向斷天童·新芽的虛影,聲音顫抖:“請……允許我把這本書留在這裡。日後若有為情所困、走投無路的人來到南荒,請讓他們知道——有人寧願忘了全世界,也不願忘記‘心疼’。”
風停了一瞬。
斷天童低頭看他,眸中閃過一絲溫柔。
他手中的小帚輕輕一掃,帚尖觸碰到書頁的刹那,整本書燃起淡青色火焰,卻不毀紙墨,反而將所有文字烙印進一片蓮葉之中。
隨即,奇跡降臨。
整片蓮池開始低語。
千萬片葉子同時震顫,傳出無數聲音——
“我也曾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