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冰淵,萬古不化的寒霜在這一刻靜止了。
風雪驟歇,天地間仿佛隻剩那一聲嘶喊的餘音,在冰壁之間反複撞擊——“師父!她睜眼了!”
小石頭跪倒在冰棺前,雙目圓睜,淚水還未落下便已凍結成珠。
他剛恢複視力不過數日,眼前的世界仍如霧中看花,可此刻,他看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夜琉璃的眼睫動了,那曾沉寂千年的魂火,竟真的重新燃起一絲微光。
她緩緩睜開一線眸子,目光卻並未落在麵前痛呼的少年身上,而是穿透層層寒霧,望向遙遠的南荒方向,望向那個風塵仆仆、滿身血汙的身影——陳凡。
她的唇微微顫動,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又清晰地刺入每一個人的心底:
“棺裡的人……穿的是你的衣服。”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瞳孔渙散,氣息驟斷,神魂再度崩解,如沙漏傾覆,重歸死寂。
陳凡渾身一震,腳下踉蹌,幾乎跌倒。
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這件洗得發白、邊角破損的灰袍——那是藏經閣雜役統一配發的粗布衣,穿了三年,補了又補。
可就在這一刻,他的視線凝固在右袖口那一道斜斜裂痕上。
記憶轟然炸開。
他曾於藏經閣深處翻到一幅殘卷,畫中是一位遠古補天者,獨戰九霄崩裂,以身為柱撐起蒼穹。
而那人所著灰袍,袖口赫然有一道相同的撕裂痕跡,與他如今所穿之衣,分毫不差!
“不可能……”他喃喃出聲,指尖發冷,“我隻是個掃地的雜役……隻是想救她回來……”
可命運從不開玩笑。
小石頭猛地抬頭,眼中六道模糊身影愈發清晰——他們站在陳凡身後,虛實交錯,似由血淚鑄就,又似從輪回儘頭爬回人間。
一人背負炸裂丹爐,爐火殘燼中尚有未完成的丹紋;一人手持斷裂道幡,幡麵寫著“眾生皆可渡”五字,卻已被利刃斬作兩半;第三人渾身魔氣纏繞,眉心卻烙著“誓守正道”四字真言;第四人披枷戴鎖,頸間鐵鏈竟是由千萬百姓祈願凝成;第五人懷抱枯樹,樹根處滲出血色汁液;最後一人緊握半卷焚儘的律書,指尖焦黑,仿佛曾親手點燃正義。
“他們……都在哭。”小石頭聲音發抖,“為什麼……隻有我能看到?”
冰壁轟然裂開,鏡語童緩步而出,兩個頭顱同時轉動,目光冰冷。
“來者生,去者死。”左首之頭開口,語如鐘鳴。
“破鏡者興,守棺者亡。”右首之頭接續,音若寒泉。
兩句話交織成讖,回蕩在冰淵深處,激起無數共鳴。
忽然,極寒之中浮現出一道人影——寒昭,冰淵守棺人,第二任補天者的殘魂。
他周身環繞著行星崩塌的幻影,每一步踏出,都有星辰熄滅,法則崩碎。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他冷笑,聲音如風吹過墓穴,“我們六個都試過!煉丹補天者耗儘心血,結果丹爐炸裂,南荒化為火窟;講道渡世者舌綻蓮花,換來的卻是萬民背叛,道統焚於烈焰;斬魔成仁者屠儘邪祟,卻被世人奉為新魔祖,立廟供香……”
他抬手一揮,寂滅寒潮席卷而出。
時間,凝固了。
連小灰口中銜著的青蓮露都懸停半空,金焰凍結成晶,羽翼上的篆文“情劫度化圖”明滅不定,最終徹底黯淡。
整片冰淵陷入絕對零度,唯有那口冰棺仍在微微發光,仿佛某種古老意誌仍在掙紮蘇醒。
寒昭逼近陳凡,冰晶般的手指直指其心:“你可知為何曆代補天者皆不得善終?因為他們以為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可世界,根本不想要被拯救!它隻想要祭品!而你,不過是第七個將要腐爛在棺外的寒氣罷了!”
陳凡站在原地,呼吸被凍住,血液幾乎凝結,可他的手指,仍緊緊攥著那柄淨業杖。
杖首輪回紋隱隱發熱,尾端晶石內星河微動——像是回應某種召喚。
他不是沒怕過。
他曾怕失去修為,怕得罪長老,怕一輩子掃不到一本真經。
但他最怕的,是夜琉璃再也睜不開眼。
而現在,他終於明白,這一路走來,並非偶然。
踩死一隻蟲獲得功德點,修複一本殘卷換來機緣,救下一個老者激活係統……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善行,原來都不是起點,而是回響。
是六位失敗者的執念,在漫長輪回中一次次推動因果,隻為等一個願意“心疼”的人再次踏上這條路。
“你說我們都會變成棺外的寒氣?”陳凡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帶著灼熱,“可如果真是這樣……她剛才,為什麼會認出我的衣服?”
寒昭瞳孔一縮。
就在這一瞬,陳凡抬起手,舌尖猛然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