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之巔,風已止,雲不動。
登天階自絕頂延伸而出,橫貫星河,如一條由光與魂織就的命脈,貫穿天地。
每一級石階都泛著微弱卻堅定的輝光,仿佛不是砌於虛空,而是從億萬生靈心底長出的根脈。
七器虛影靜靜懸浮其上——塵緣帚輕顫不止,掃過之處,浮現出無數未曾被銘記的身影:一個老農在饑年讓出最後一口糧,少女跳入洪流救起陌生孩童,邊陲士卒燃儘骨血點燃烽火……他們不曾修行,亦無神通,可他們的最後一念,含笑赴死時的執念,竟成了這通天之路最堅實的基石。
陳凡指尖觸上石階,寒意刺骨,卻又滾燙如血。
那一瞬,他看見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魂。
每一塊石板之下,都封存著一段消逝的生命。
他們在臨終前沒有呼喊冤屈,沒有怨天尤人,隻有一句無聲的“值得”。
有人為護稚子而迎向妖獸利爪,有人以肉身堵住地裂深淵,有人默默將丹藥塞進同門手中,自己轉身衝入雷劫……這些念頭本該隨死亡湮滅,卻被某種力量凝固、托舉,最終化作登天階的一磚一瓦。
他的手微微發抖。
係統早已消失,再無冰冷提示,也無任務倒計時。
可在識海深處,三行金篆悄然浮現,字字如鐘鳴震蕩神魂:
階由心築,道為人立,天不可逆。
他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通往神位的階梯,是人間意誌的具象。
是千萬凡夫俗子用性命寫下的答案——我們不求仙人救世,隻願善有歸處。
風動了。
一道冷笑撕裂寂靜。
“你以為他們敬你?不過是怕你停下。”
紫微子踏空而來,白衣勝雪,眉心一點朱砂如血。
他手中鎖鏈纏繞著一團幽藍光焰——那是夜琉璃的命魂!
她臉色慘白,身軀近乎透明,仿佛隨時會散作塵埃。
可她依舊站著,靠在他身邊,像一株將折未折的梅。
“你斬斷舊天道,開願力新途。”紫微子聲音冷得像萬載玄冰,“可你可知,前代補天者,哪一個不是懷揣大義?哪一個不是以身為薪?但他們最後——全墮輪回,魂魄不存!”
他猛然抬手,鎖鏈崩響!
七大守器老怪殘影自四方浮現——東方持鼎者披發跣足,南方執鏡者眼窩空洞,西方負碑者脊梁斷裂,北方掌輪者雙臂儘碎……他們皆是三百年前失蹤的絕世強者,傳說中試圖改寫天規而遭反噬的存在。
此刻他們並非攻伐,而是跪下。
齊刷刷,七人跪於登天階前。
“我等非為毀階。”為首的鼎者沙啞開口,聲如鏽鐵摩擦,“隻為封道。”
話音落,七人同時自爆!
血霧炸裂,卻不曾消散,反而逆流而上,化作七道法則碎片,分彆沒入七器虛影之中。
刹那間,塵緣帚嗡鳴震顫,淨業杖綻出琉璃淨光,定海珠滴溜旋轉,似有龍吟隱現……原本虛幻的器影,竟開始緩緩凝實,仿佛真正複蘇。
陳凡瞳孔驟縮。
這不是攻擊,是獻祭!是以殘魂為引,喚醒七器本源之力!
“你們……”他聲音低啞,“你們早就等著這一天?”
沒有人回答。隻有風卷著血痕掠過石階,留下七道深深的烙印。
小石頭在青雲廣場,正將第九卷《善聞錄》投入焚香爐。
火舌舔舐紙頁,墨跡化蝶飛升,每一隻都載著一段民間善事——某村婦收養棄嬰,某書生千裡送還遺金,某匠人無償修橋十年……火焰中,頭版頭條清晰可見:
“我們不是在等神仙,我們在成全自己。”
與此同時,北方雪域,白燭娘盤膝塔頂,手中舊燈熄滅。
她取出一盞新燈,以心頭精血為油,引願力為芯,輕輕一點。
燈火燃起刹那,整座東洲地脈轟然輕震!
無數人家中,油燈無風自亮;荒村野廟裡,殘燭憑空複燃;就連深山古刹的銅鈴,也開始叮咚作響。
百姓不約而同抬頭望天——那漫天星河之下,竟浮現出一片浩瀚光海,如潮水般湧向昆侖!
是他們自發點燃的心燈。
是無需號召的回應。
是人間,正在自己照亮自己。
陳凡望著這一切,胸中氣血翻湧。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孩子——那三百年來守在門後的小小身影,仍緊緊抱著那張發毛的笑臉黃紙。
孩子的手很涼,可眼神明亮如晨星。
“爸爸,”他仰頭問,“疼嗎?”
陳凡喉頭一緊。
疼嗎?
當然疼。
每一次選擇,每一次前行,都是剜心剔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