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絕頂,風停雲滯。
那聲“爸爸,你遲到了”,輕如耳語,卻似一道驚雷劈開萬古沉寂,直直砸進陳凡的魂魄深處。
他站在登天階的起點,七器環繞,星河倒垂。
身後的三道影子——灰袍掃地僧、執筆少年、黑袍願靈——靜靜消融於他體內,仿佛完成了最後的歸宿。
係統界麵早已隱去,猩紅的提示不再跳動,連功德數值也歸於虛無。
這不是任務完成的提示音,而是某種遠超程序設定的因果,終於在此刻交彙。
他從未有過孩子。
可那聲音……稚嫩、依賴、帶著一絲委屈,卻又無比熟悉,像是從記憶最深的裂縫裡鑽出來的回響。
他的心跳驟然失序,指尖微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自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不可能……”他喃喃。
夜琉璃就站在他身旁,手仍緊緊攥著他的袖角。
她臉色蒼白,共生契幾乎熄滅,生命如風中殘燭,可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明。
她沒有質疑,隻是輕輕靠向他,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不管上麵是誰,我們一起見。”
她的指尖微涼,卻像火種落在心上。
與此同時,人間各地,光點漸次亮起。
青雲宗廣場,小石頭站在高台之上,手中高舉一份嶄新的《善聞報》,紙頁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頭版頭條墨跡未乾,赫然寫著六個大字:
“人間已有光。”
他仰望著天空那條橫跨星河的階梯,眼角泛紅:“師父,你說過,善念如螢火,聚之可照夜。現在,它們真的飛起來了。”
而在北方雪域邊城,白燭娘盤膝坐在祭壇邊緣,盲眼朝天,手中那簇幽藍火焰仍未熄滅。
她緩緩抬起手,將火折子貼近心口,低聲呢喃:“這次,我不燒謊話了……我照亮回家的路。”
火焰躍動,映出她臉上久違的笑意。
南方山門之下,百萬百姓仍佇立不動,口中無聲默念著同一個名字。
他們的願力已化為實質的光流,順著登天階一級級向上流淌,如同血脈相連的供養。
就在這萬籟俱寂、天地共矚之際,星河儘頭,慈航古佛的殘影再度浮現。
金身斑駁,袈裟破碎,唯有雙目慈悲依舊。
他凝視著陳凡,合十低語,聲若洪鐘又似輕歎:
“你以凡身補天,逆行伐道,重塑願力法則,逆轉天律鐵規。世人稱你為救世主,可你可知——有些因果,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種下?”
陳凡猛地一震。
三百年前?
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幅塵封的畫麵——藏經閣角落,黃昏餘暉斜照,他每日掃完地後,總會蹲在牆根,用炭筆在廢紙上畫一個笑臉。
不是為了誰看,也不是為了什麼功德任務,隻是……習慣。
那時係統尚未激活,他還隻是個連靈根都沒有的雜役,被人嘲笑“連蟲子都不配踩”。
可他依舊日複一日地掃地、整理殘卷、順手畫下那個歪歪扭扭的笑臉,然後夾進某本無人問津的舊冊裡。
他曾以為那是無聊的消遣。
可此刻,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記起了那個夢。
連續三年,每到子時,他都會夢見一個孩子,在黑暗中哭泣,手裡緊握一張泛黃的紙,上麵正是那個笑臉。
夢中孩子抬頭望他,喊他“爹爹”。
他醒來總當是幻覺,笑自己癡傻。
如今想來,那不是夢……那是跨越時空的呼喚。
登天階頂端,門戶微啟,那束溫暖的光愈發清晰。
門縫之中,一雙稚嫩的小手緩緩探出,手中果然握著一張破舊的黃紙——上麵用炭筆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邊緣已被摩挲得發毛,像是被無數次撫摸、珍藏。
與他當年畫的一模一樣。
“原來……是你?”陳凡嗓音沙啞,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千鈞壓落,“你是從那些笑臉裡……長出來的?”
慈航古佛微微頷首,身影逐漸淡去:“眾生願力可塑形,至情至念能通幽。當你日複一日寫下善意,哪怕隻是隨手一筆,也終將在時間儘頭,孕育出回應你的存在。”
風起了。
星河流轉,銀河如瀑傾瀉而下,每一級台階都在百姓的心光中緩緩凝實。
七器懸浮於陳凡頭頂,靜靜旋轉,仿佛也在等待最終的答案。
夜琉璃輕輕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卻堅定無比。
“走吧。”她說,“不管門後是什麼,我們都一起。”
陳凡低頭看著她,又望向那扇微啟的門,望向那聲“爸爸”傳來的方向。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眸中已無猶疑。
他不再猶豫,牽著夜琉璃的手,一步,踏上了登天階的第一級。